我嘴角揚起一抹舒朗的笑意,“本宮何其有幸,能得陛下如此厚愛,成為大楚朝頭一位名正言順的長貴妃。說來,若柔妃姐姐你肯多多上心,只怕陛下對姐姐的寵愛絕不會遜色本宮?!毖援叄翌H含深意地瞧了柔妃一眼。
柔妃似是看不出我的深意,只微微垂首,自傷自憐道:“妾妃不過中庸之姿,無甚才情,如何比得上娘娘?!?p> 我啞然失笑,“姐姐修補舞樂之功,只怕眼下這御殿之內,無人能及。何況,若姐姐如此容貌不過中庸之姿,本宮這容貌亦算得上是蒲柳了。姐姐可是妄自菲薄了。”
柔妃聽罷,淡淡一笑,不作一語,安靜跟隨。
閑話漫漫間,眨眼便到了德昌宮儀門前,我倆一同入內,過了松菊猶存白石欄桿橋,緩緩步入寢殿內,只見權德妃一個人坐在里頭,手持一架繡棚,細細刺繡一副粉梅圖,一側繡上了新紅色的海棠,倒也鮮妍別致。身旁只蓮華一人守著。
此時不過午膳,想必嘉和帝姬只怕在暖閣里頭,由荷華看護著午睡。
一見我倆入內,權德妃歡喜之余,放下手中繡架,對我依依行禮道:“妾妃參見婉長貴妃娘娘?!?p> “權姐姐客氣了?!蔽易旖呛?,落座在權德妃身側,亦示意柔妃入座。
蓮華行禮畢,當即出去,不一會兒捧著烏漆梅花描金茶盤,端來兩盞茶,擺在我與柔妃面前,說道:“二位娘娘請用。”并金糕、合意餅、杏仁佛手、香酥蘋果四樣點心擺在軋道綠地粉彩花卉九子盤中,極為精致可口。
“姐姐的貼身內御素來體貼,可當真叫妹妹我羨慕?!蔽倚χ戳艘谎廴徨?。
柔妃溫婉頷首應對權德妃。
重新入座畢,權德妃淡淡一笑道:“若論起穩(wěn)妥二字,只怕無人能及夫人身邊的倚華。”言畢,頗為贊賞地瞧了一眼我身后的倚華。
“姐姐抬舉了?!蔽铱蜌庖环?,目光往暖閣里頭一瞥,打趣道:“嘉慎公主下降之后,不知姐姐何時有機會成為外祖母?”
柔妃聽聞,眼中不禁泛出一縷羨慕之色。
權德妃粉面含朱,宛如春桃含露,夏荷收珠,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面色愈加鮮紅,直欲滴出血來,垂下如羽睫毛,客氣道:“夫人玩笑了。她們小兩口,哪里會這般早?!?p> 我故作驚奇,“這不過月余的功夫。若嘉慎公主與駙馬抓緊點兒,只怕陛下亦有福分抱一抱外孫。稚奴可不已經有了好幾個子嗣了?”
“太華不過新婚燕爾,如何及得上稚奴早早成婚。何況,若果真如此,屆時妾妃自會在御殿內廣發(fā)邀請函,請眾姐妹一同前來祝賀。娘娘何必急于一時呢。再者,娘娘亦該好生考慮考慮為嘉敏帝姬擇一位乘龍快婿。依著娘娘這般尊貴的身份,只怕會有無數媒人爭先恐后地與娘娘結為親家,求得嘉敏帝姬為妻?!?p> 我嘴角不禁浮上一縷柔和的笑意,點點頭,以示贊同,“姐姐所言不錯。然則嘉敏還小,還有四載年華可留在本宮身邊。借著這四載年華,好生掂量著挑選夫婿,怕是足夠了。”
念及四載之后,嘉敏會下降一事,我的心頭不禁微微哀傷起來,眼眸似籠罩上一層水霧,瞬間模糊起來。
柔妃見狀,喟然一笑,半嘲諷半失落道:“說來倒是妾妃,無兒無女,無需考量兒女的婚姻大事。”
我回轉過來,安然勸慰道:“姐姐還年輕,只怕來日自會有孩童承歡膝下,何須急于一時?”
權德妃亦隨之勸慰道:“妹妹舞樂才情過人,只怕屆時上天定會賜妹妹一個絕頂聰明的皇子,叫妹妹來日風光無限?!?p> 柔妃勉強一笑,難掩眼中失落。
御殿諸妃自太醫(yī)處得知:為著多次小產,柔妃只怕已然喪失了生育本領,意欲再結珠胎,只怕難了。
此乃諸妃人盡皆知的秘密,卻無人敢明著提及。一來為著柔妃位分高,二來亦為著她素日平靜如水,不曾與人結仇,有幾分尊威,這才無人明里嘲諷。然則諸妃私底下卻是個個嬉笑柔妃無子嗣之福。
“姐姐這幅刺繡看上去當真叫人喜歡。可與當日被池雩私下贈予陸氏的瑯貴妃刺繡——純金線繡織金綴黃寶石花葉綠玉牡丹穿花素色雪錦手帕相提并論?!蔽矣喙馄车綑嗟洛种欣C棚上的粉梅圖,直想起那年陸氏假孕之時,被牽涉其中、揭開真相的瑯貴妃刺繡,特意取來細細端詳,亦為著岔開話題,免得氛圍尷尬。
柔妃瞧了一眼,一時失神恍惚,良久方想起,點頭應對道:“當年上陽宮內,陸氏假孕之事被拆穿之時,妾妃固然不曾親到現(xiàn)場,到底身邊內御羽衣探聽得知彼時牽連出陸氏假孕一事的源頭,乃是瑯貴妃的一件繡品。想來便系婉長貴妃方才所言的純金線繡織金綴黃寶石花葉綠玉牡丹穿花素色雪錦手帕了。若果真如此,德妃姐姐今日這技巧可謂巧奪天工,絲毫不遜色于瑯貴妃與懿妃?!?p> “柔妃妹妹謬贊了?!睓嗟洛舆^我遞給她的繡棚,繼續(xù)穿針引線道:“本宮不過向尚服局司衣房的伊司衣請教了幾番而已。若非為著打發(fā)時光,只怕還沒這個閑暇呢?!?p> “伊司衣?”微微一愣,我隨即失笑起來,“是了。當日本宮囑托尚為掌衣的伊掌衣今時今日已然升任為司衣了??梢娝k事穩(wěn)重妥帖,這才得以晉升?!?p> “哦?”權德妃與柔妃探近了頭,好奇地問道:“不知婉長貴妃當日如何接洽伊掌衣?”
我對柔妃緩緩解釋道:“姐姐,你可還記得彼時咱們初入御殿,不日便系中秋宮宴?”
柔妃略一回想,隨即點點頭。
“妾妃彼時參加宮宴,還當場吐了出來?!睓嗟洛毤毣叵胪拢粲兴嫉?。
“本宮當日原本計劃于宮宴上獻舞。孰料姐姐與彼時的琽貴嬪一早計劃好,這才拔了頭籌?!毖垡娙徨媛鹅执俨话仓?,我細心安慰道:“彼時姐姐在琽貴嬪相助下,得蒙圣寵,到底算是姐姐的福氣,妹妹從未怪罪過姐姐。何況,何況翌日清晨得遇陛下,亦算得上系妹妹的福分??梢娫蹅冎g無分彼此?!?p> 柔妃局促不安的神情緩和下來,應和道:“婉長貴妃得蒙圣寵、得幸誕育皇嗣,如此福分無人能及,倒應了那句姍姍來遲之福?!?p> “彼時本宮于御花園龍紋河附近還遇見了一位羽林衛(wèi)。說來當真系緣分?!蔽壹毤毣叵氘斎盏膱鼍埃挥X御殿之內,波譎云詭,出人意料之事數不勝數,“正系那日救起落水的內御香涉的羽林衛(wèi),名喚尤源校?!?p> 聽聞‘尤源?!?,柔妃面色頓時蒼白無力,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氣,一時之間木愣愣不知所措。
“姐姐,你無礙吧?”我與權德妃瞧出了端倪,只當柔妃一時抱恙,急忙吩咐御醫(yī)前來。
柔妃趕忙阻止道:“二位娘娘不必如此驚慌,我不過是一時費神而已,算不得要緊事。倒是婉長貴妃,不知您可還與尤源校有所來往?”神色強自撐著才顯出一份鎮(zhèn)定。
我心下不由得狐疑起來,到底坦誠道:“他當前為我所用,傳遞重大消息。我時而關照他,以作當年相遇緣分。怎么,姐姐認識他?”
柔妃急忙擺手,否認道:“我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p> “說來妹妹體察細微之處當真高明。我宮里頭的施顏,便系如此被妹妹查出了端倪??梢娒妹皿w察入微之能,御殿之內無人能及?!睓嗟洛畔吕C棚,端起點朱流霞白玉茶盞,極為圓潤溫暖,赤色柔和,白玉似羊脂軟嫩練活,碧玉雕琢成荷花圖案的三對護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著婉轉碧波之色,啜飲一口,悠閑自得。
“若非心知姐姐所用皆為白糖,而他恰巧言語上出了差漏,只怕我亦無能順藤摸瓜,查出稚奴為人毒害一事?!蔽倚念^不禁浮上一層悲涼,嘆息一聲,“御殿之內,沒娘的孩子受的苦自然多一些?!?p> 權德妃的神色亦黯淡下去。柔妃卻仿佛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絲毫不為我的言語所動。
我不由得好奇,連聲呼喚她,“姐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發(fā)起愣來?”
柔妃急忙回過神來,連連否認道:“我不過想著幸而我不曾有所誕育。不然,只怕我定護不好自己的孩子。想來這亦算是天命所歸,才叫我數次有孕而無所誕育?!?p> 權德妃連忙安慰道:“你恩寵不淺,想來時機未到。一旦時機到了,只怕你誕下的孩子,無論男女,會叫陛下最為歡喜。指不定還會勝過嘉敏帝姬呢。眼下事無絕對,你又何必如此悲涼?!?p> 我亦覆上她的一雙柔荑,只覺白嫩綿軟,口中安慰道:“我只盼你萬勿如裊舞姐姐那般,一門心思全放在了皇嗣身上。一旦如此,只怕你亦會避世而居。”
權德妃聞言,一時觸動心緒,雙眼登時失去了神采,黯淡下去,沮喪道:“身為人母,最看重的便系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若嘉慎與嘉和有一個沒了,只怕我亦會喪失心智。若非為了追查出真兇,只怕會即刻一同隨她去了。如何會有心智繼續(xù)茍活?若一個母親連自己的孩子亦無能保護,哪還有資格為人生母。”語氣愈加蕭條落嗦,叫人心底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