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御殿之內(nèi),世事難料,并無您不得罪人她人便不會對付您的道理?!币腥A似乎看慣了御殿之內(nèi)波譎云詭、出乎意料的詭異事宜,面色尋常而波瀾不驚地勸說道:“瑛妃此人心機(jī)深沉。與她同日入宮的嬪御中,瑯貴妃與定誠淑妃已然仙逝,琽妃亦被廢為了庶人,余下的唯有皇后可與之抗衡。多年來,從未遭受陷害的,除卻昭貴姬、依麗儀等嬪御不受寵,唯有瑛妃一人屹立不倒、安安穩(wěn)穩(wěn)身居五妃之首。僅憑此事,便可知瑛妃才智過人,縱使身處險境亦無敗落之象?!?p> “你說的不錯。”聽完倚華的話,我只覺若當(dāng)真為我死去的一對孩兒討回公道,難上加難。
若借由遲櫪杷之口,只怕瑛妃會倒打一耙,借口遲櫪杷服侍我多年,從未與她有過來往,如何不叫人以為系受了我的指示而加以誣陷?孟章與遲櫪杷來往之時,若非凌合技高一籌,吩咐梁琦暗中仔細(xì)監(jiān)視,只怕時至今日我亦不曾發(fā)現(xiàn)遲櫪杷與林光宮的聯(lián)系。遲櫪杷在我身邊服侍多年,今時今日方被凌合察覺出來與林光宮有所聯(lián)系,顯見他與林光宮的宮人平日里何等謹(jǐn)慎小心。如今,固然物證尚在,終究無法將矛頭指向瑛妃。何況,我亦無人證可指認(rèn)瑛妃與我小產(chǎn)一事有關(guān)聯(lián)。到底該如何是好······
眼見我神色恍惚,倚華不由得擔(dān)心幾分,輕聲呼喚我,“夫人!”
我回過神來,只覺自己此刻前所未有的無助。
凌合不忍道:“夫人,還請夫人寬恕奴才一時莽撞?!?p> “哦?”我不解地看向凌合,不知他為何請罪。
他道:“此事已然被奴才回稟陛下。陛下聽聞,已然吩咐掖庭一干人等暗中調(diào)查遲櫪杷、孟章及瑛妃其她近身服侍的宮人之來歷。只怕到了晌午,便會有結(jié)果了?!?p> 心頭忽而閃過一絲欣喜,隨即失落起來,我搖搖頭,無奈而惋惜道:“若無真憑實據(jù),只怕此計不妥——”
過了幾日,掖庭傳來消息,凌合回稟道:“回稟夫人,瑛妃貼身內(nèi)御黃鸝、白鷺兩個,不過暗中嚇唬一番,便將事情全說了??上齻兺侣兜牟贿^些微小事,上不得臺面,難以對瑛妃判罪行?!?p> 我彼時正在閉目養(yǎng)神,乍聞得此言,睜開眼睛問道:“黃鸝、白鷺吐露了何事?”
“回稟夫人,不過系瑛妃收受賄賂一事。為著御殿之內(nèi),瑛妃位分高,多少能分得些許雨露君恩,故而一些地位低下的嬪御時常托瑛妃引薦,借此獲得些許恩寵。瑛妃倒也不拒絕,只吩咐黃鸝、白鷺二人依著錢財?shù)母叩?,時不時引薦一些初入御殿的新人,雨露均沾。陛下正為此事夸贊瑛妃看得開,不似尋常嬪御,拈酸吃醋?!绷韬舷肓讼耄胤A道。
“瑛妃這般貪財?”乍聞得此言,我當(dāng)即問道,甚是意外。
“回稟夫人,瑛妃生父固然身在朝野,瑛妃當(dāng)年亦因著家室得選入宮,到底架不住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一說。時至今日,紫氏一族家室已然逐日頹廢,早已入不敷出。若為著陛下每歲的俸祿,只怕紫氏一族撐不到如今?!绷韬想[晦地提及紫氏一族家財出入一事,可算是給了我啟發(fā)。
“你的意思是,瑛妃借雨露君恩一事斂財以維持家聲?”我登時計上心頭,心底甚是愉悅。
祖宗舊制:御殿之內(nèi),皇后每月俸例一千二百兩;長貴妃每月俸例一千兩;帝妃每月俸例八百兩;五妃每月俸例六百兩;貴嬪每月俸例四百兩;九嬪每月俸例三百兩;貴姬每月俸例二百兩。余者不過依著位分依次遞減下去。
依著瑛妃每月六百兩的俸例,縱使盡數(shù)交與紫父維持家盛,到底杯水車薪。她會想出如此一招來斂財亦合情合理。然則不過貪財而已,如何能教皇帝就我小產(chǎn)一事追究到底?好在紫氏一族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留待來日慢慢算賬亦無不可。
“回稟夫人,據(jù)黃鸝、白鷺吐露:瑛妃積累的錢財除卻留下一些用作己用,其余的皆送出宮去維持家聲。如今算來,御殿之中但凡有些錢財在手的嬪御,皆或多或少與瑛妃有所交集,花了不少的銀子以求君恩?!鳖D了頓,凌合補(bǔ)充一句道:“除卻瑛妃每每送出宮補(bǔ)貼家用的錢財,奴才還查得瑛妃生父曾數(shù)次暗中私吞作為每屆秀女雇車之需所用的一兩戶部庫銀且每每得手,只怕至今已有幾十萬兩在手了?!?p> 我嘴角蔓延開一抹凄涼的弧度,甚是痛快,“當(dāng)日,慧妃因著與身在朝野的父親來往過密,一朝受陛下冷落至今。如今,竟也輪到瑛妃了。只怕瑛妃生父所作所為,瑛妃定然知曉。只不知如何這般貪得無厭?!?p> 我忽地想起:慧妃亦算得上消息靈通,且與瑛妃一同入宮。她如何不知瑛妃與其生父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只不知她有無告知皇帝。若她曾將此事告知皇帝,而忒多年來皇帝不聞不問,毫無處決之意,只怕此番我上報之后,皇帝亦無可奈何;若慧妃不曾將此事告知皇帝,只怕亦有可能——慧妃自受皇帝冷落后便死了心,只一味照顧穆文淑,如何還有空閑管瑛妃呢。些微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重要。若意欲借此事拉下瑛妃,只怕還不夠。何況,最要緊的是,我手中至今無一絲一毫瑛妃害我小產(chǎn)的證據(jù)。若有半分,只怕我尚可借著此事添油加醋,將瑛妃拉下馬。如今此案不過系一介嬪御為著斂財往皇帝面前舉薦新人而已,算不得大事。
轉(zhuǎn)念一想,我當(dāng)即盯著凌合的雙眼問道:“你方才說黃鸝、白鷺二人系瑛妃貼身內(nèi)御?”
凌合不期我有此一問,愣了片刻,隨即頷首道:“正是?!?p> 我兀自點點頭,嘴角一抹寒意,似臘月的暴風(fēng)雪那般削人脊骨,“如此說來,瑛妃做事當(dāng)真滴水不漏?!?p> 縱然心頭涌上無盡恨意,到底礙于瑛妃手段,我不得不嘆服。
“夫人,您這是——”倚華一時不解我意,不由得疑惑出聲。
我轉(zhuǎn)向倚華,平和笑道:“黃鸝、白鷺二人系瑛妃貼身內(nèi)御尚且只知曉此等事宜,可見瑛妃素日何等謹(jǐn)慎。她們倆在瑛妃身邊伺候多年,終窺見不得瑛妃其它事,可見瑛妃平日里亦提防著她倆?!?p> 凌合、倚華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睜大了雙眼,面面相覷,驚呼道:“若果真如夫人所言,只怕瑛妃心機(jī)手段之深,叫人鞭長莫及?!?p> 其實,何止系今日。當(dāng)日,我親耳聽到婺藕臨近生產(chǎn)之時,正把玩著我贈予她的纏絲水晶瑪瑙盤,繼而便腹痛如絞。自那一刻起,我便起了疑心,曾要回纏絲水晶瑪瑙盤,仔細(xì)查看,終究被我看出了端倪——里頭浸潤了麝香,且還是毫無濃郁氣味的那一種,價格不菲。自此始,我方了解到瑛妃心思深沉,絕非我可相比一二。尚未與之交鋒,我便先領(lǐng)略了她的手段,可見她深謀遠(yuǎn)慮,非常人可比。怪乎在瑯貴妃離世、皇后入安和院、魏氏成庶人之后,她依舊屹立不倒,著實膽量過人。如今發(fā)生此類事宜,我終究明了瑛妃心思深沉到了何等地步。若無萬全把握,只怕難以將她拉下馬。
轉(zhuǎn)念一想,我不解起來:當(dāng)日,我初初入宮,尚未掀起軒然大波,她如何送來了瑪瑙盤,竟這般早算計我?難不成亦為著我的容貌與湘貴妃有幾分神似,故而早早暗中算計?若果真如此,只怕她定然知曉皇帝與湘貴妃之間的往事。然則,連慧妃亦不曾提及皇帝與湘貴妃之間的往事,瑛妃她如何知曉?縱連斂敏身邊的蕊兒有這等能耐,如此神通廣大,亦從無提及皇帝與湘貴妃之間的往事,遑論她人了。如此說來,只怕瑛妃暗地里在御殿之中埋伏下的細(xì)作數(shù)不勝數(shù),故而對于前朝往事、御殿舊事皆了若指掌。如此人物,若叫皇帝與帝太后知曉,不知瑛妃可還有活命的機(jī)會。
記得前些日子,為著太皇太后、皇太太后、皇太后、諸位太妃一一薨逝,御殿內(nèi)至尊之位落在了帝太后身上,凡位分在一宮主位及之上的諸妃皆由皇后領(lǐng)著,與皇帝一同往寧壽宮紫極殿拜謁帝太后,以盡孝道。除卻已逝的瑯貴妃,便屬懿妃墨氏與帝太后血脈相連,系帝太后的外侄女,頗受帝太后疼愛。然則御殿之內(nèi)多年的磨練,早已使得懿妃身懷謙遜之氣,帝太后亦為著多年禮佛,身染和藹之韻,二人不過略微親近一些。論起親近,若在民間,倒屬皇后身為帝太后的兒媳婦與其最為親密?;屎笏貋頊睾秃竦?,縱是經(jīng)歷安和院一事,亦品格高端,為人敬服。帝太后縱使充耳不聞,此類消息亦紛紛傳入耳中,叫人不得不信服。與當(dāng)日的瑯貴妃相提并論,皇后一言一行堪當(dāng)一國之母。何況,自皇后身居高位,主宰御殿一切事宜,并無一絲不妥之處,著實叫人驚嘆——縱使當(dāng)日的琽貴嬪魏氏亦不如。
不知是否禮佛多年的緣故,帝太后總是一身石青色的卍字暗紋滾邊芙蓉妝純金線繡吉祥如意祥云紋宮裝,滿含淡妝樸素、韻厚平和之氣,與當(dāng)日皇帝處決姚氏那日的著裝一模一樣,并無更改。
是日,皇后領(lǐng)著諸妃前來拜謁帝太后,只見帝太后笑容可掬地示意諸妃起身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