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難不成此事系榮司飾所為?!边^了片刻,躍躍欲試的鶯月終于耐不住性子,好奇地輕聲問道。
我沉重地看一眼鏡中的自己,緩一口氣,低聲陰狠道:“榮司飾有這個能耐,倒未必有這個心思?!?p> “不知娘娘心下對于真兇可有做預(yù)想?”見我語氣不似往常,倚華扶著我,小心落座梳妝臺前,仔細(xì)地為我修飾妝容。
我閉著眼睛,一壁任由倚華將無礙的胭脂一點點抹在我的雙頰上,感受著粉末一粒粒紛飛在我的鼻尖,任由濃郁的天然胭脂水粉縈繞在我的鼻尖,一壁徐徐道:“她縱然位高,到底不過司級,如何敢與本宮相斗?只怕此事皆系她身后之人所為。論及地位,能夠使喚得動正六品的榮司飾,只怕一應(yīng)一宮主位且于朝中有外戚者,皆有嫌疑。”語氣中的陰郁叫人齒冷。
“淑妃與賢妃二位娘娘之間,奴婢瞧著,只怕她們二人并非如此人物。論及禮貴嬪、貞貴姬,亦不似如此歹毒之人。如此說來,只有——”鶯月在旁疑惑起來,不曾繼續(xù)講下去。
倚華一壁為我敷面,一壁娓娓道:“只有惇貴嬪惹了嫌疑。若非為著東項出身抑或云氏一族如今在朝堂上的勢力,奴婢想著,倒不至如此與娘娘作對。此事一旦成功,輕則娘娘失寵失子,重則連同皇后娘娘一同被拉下水。再者,屆時連同太子亦會失去儲君之位,此等計謀當(dāng)真類似當(dāng)日紫氏的手段。”
我沉默不語,只一味地看著銅鏡中自己一日日愈加年邁的模樣,嘆息自己來日的結(jié)局會是如何。一樁樁一件件事發(fā)生在我身上,換做往日,我自然興致勃勃,然則今時今日我只覺實在疲乏勞累。
為著容顏有損,我向皇后告假,推了晨昏定省,只一味地在長樂宮養(yǎng)病。諸妃見狀,不禁心中起了幾分疑惑,想著我只怕是大病一場,故而連素日來日日不缺的晨昏定省之禮亦推脫免卻。如此想法逐漸在御殿內(nèi)傳開,不少嬪御相約前來我未央殿請安,只說是探望正在養(yǎng)病的我。我不耐煩接待她們、與她們虛與委蛇,便吩咐倚華將她們盡數(shù)阻攔在內(nèi)殿外,不允她們?nèi)雰?nèi),獨留素日與我親密的折淑妃、艾賢妃二人在內(nèi)殿與我閑話。
過了些時日,為著我染病一事,流言傳來傳去,竟成了變化,愈加可笑起來:人皆謂我身染惡疾,面目可憎,實難見人,故而不曾接待一位嬪御。
是日,她們二人一同來我長樂宮探視,聊了幾句,話題便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
眼見倚華在正殿門口一一阻攔住企圖前來探視我的嬪御,鶯月在里頭說著瑜嬪并姞中才人、姚中才人這幾日每日前來,可算得上系誠心,我卻因她到底并非出自真心實意而始終閉門不見,折淑妃打趣道:“你這一病,可當(dāng)真是叫御殿之內(nèi)所有的嬪御皆依著禮數(shù)來探視一番,生怕錯過奉承你這一位婉長貴妃的機會,還不一定能見得著——你這架子擺得可夠大的呀。”
中才人媯沚蕊乃當(dāng)日四蕊妃子之一,曾得皇帝賜名號錦蕊,以身姿飄逸著稱;姞中才人瓊?cè)飱牅浫?,以肌膚淺薄嬌嫩著稱;姚中才人梨蕊姚滟蕊,以姿容沁心著稱。而最為得寵的系玫貴姬梔蕊嬴瀲蕊,因體香迷悅而叫皇帝深為沉醉,短短數(shù)年之內(nèi),晉為從三品貴姬。
“她們哪里系誠心誠意來看我,只怕是為著功名利祿這才不得不討好我?!蔽亦托σ宦?,滿不在乎道:“倘若她們?nèi)擞忻蒂F姬一半的恩寵,只怕絕不會想到借著我來邀寵。怕就怕自己明知道一個人不成,還不曾尋得人庇佑?!?p> 折淑妃在旁微微一笑,認(rèn)可一般道:“我當(dāng)初晉封為帝妃之位時,亦瞧盡了阿諛奉承之態(tài),個個皆取出珍寶,只一個勁兒地往我廣寒宮送去,只為博得我一笑,好叫我在陛下面前為之引薦一字半句?!?p> “那也得你有資本才行?!卑t妃點出來,“若你身份低微,不受陛下待見,只怕今時今日必然無人問津?!闭f著,哀嘆出一口氣,“當(dāng)日,我受陛下冷落之時,可謂受盡了世態(tài)炎涼。若非今時今日我膝下養(yǎng)育著太子,只怕我尚不得晉為賢妃之位呢?!闭Z氣不免凄凄涼涼,頗有秋風(fēng)掃落葉的寂寥之聲。
折淑妃握住艾賢妃的手,安慰道:“到底姐姐你如今已今非昔比,皇后亦再明理不過,自可安生度日了?!?p> 艾賢妃嘲諷一笑,“御殿之內(nèi),何曾有可以安生度日的機會。”說著,低下頭,嘆出一口氣,神色落寞對我道:“你如此受陛下恩寵,到底有過數(shù)次禁足,遑論咱們了。若非為著皇嗣,只怕那些宮人們對我,絕不會如此恭敬?!?p> 我握住了艾賢妃冰涼而柔軟的柔荑,只覺觸手細(xì)膩,安慰道:“到底你膝下養(yǎng)育著太子,終究得償所愿,有一道護身符了?!?p> 艾賢妃甚是寥落地吐出一口氣,忽而眼見氛圍戚戚然,格外寒涼蕭條,連忙笑著換了話題,對我問道:“你可追究過蝎子草一事究竟系何人所為?”
聽聞此話,我頓時沉下臉來,遺憾搖頭道:“我并不曾吩咐永巷令徹查此事,甚至并未上報皇后,至今尚無消息?!?p> 沉默良久,折淑妃陰沉著臉,似九天寒冰,臘月飛雪,語氣沉重而寒涼地說道:“桑葚一案尚且未曾查清,眼下又多了一樁蝎子草案,教人如何放心?今日系你,來日指不定會是何人?!蓖nD了半刻,“說來,不知你可查探過了榮司飾的底細(xì)?”艾賢妃一時提點道:“你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皆是榮司飾親自送來,理當(dāng)她最清楚中途有否掉包的可能?!?p> “當(dāng)日接連數(shù)日,我曾吩咐凌合一路跟隨,直從六尚二十四司起,一路至長樂宮,皆未曾有人掉包。想必那人定是自六尚二十四司處下的蝎子草粉?!蔽覔u搖頭,失望道。
當(dāng)日,我曾特地暗中吩咐榮司飾前來,在面紗的遮掩下,客客氣氣地從她口中不動聲色地探知了我想聽的一切消息,可惜一無所獲,心里頭不免失望。
“若對榮司飾嚴(yán)刑拷打,只怕會打草驚蛇。”艾賢妃聽罷,若有所思道:“若暗地里監(jiān)視榮司飾,只怕查不出什么端倪。意欲追究此事,只怕難了。”啜飲一口,低眉浮著茶面,一壁思索著,一壁一字一句地緩緩道:“桑葚一事,唯一的關(guān)鍵所在——保姆已然自縊身亡。論及桑葚一物,只怕但凡有點資歷之人,皆會將嫌疑定在廣寒宮。真兇必定系有本領(lǐng)安插眼線于恭容身邊的人。認(rèn)真計較起來,只怕唯有惇貴嬪三人有本領(lǐng),惹得上嫌疑。余者只怕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量與本領(lǐng)?!?p> “若如此說來,我看還是容貴姬嫌疑最大。然則——”眼見艾賢妃提及她們?nèi)?,折淑妃一番思量之后,終于開口道:“以我素日看來,寧貴姬可謂深不可測,頗有幾分當(dāng)日蘭妃的風(fēng)范?!?p> “是啊。論及蘭妃,當(dāng)日暖玉臺上,她絆倒了尚為掌衣的伊司衣,害得伊司衣手腕扭傷,到底年輕氣盛,心思簡單,面露愧疚之色。后來,眼見自己因著跋扈囂張的性子而逐日陷入危難之地,便選了銷聲匿跡之法,以厚積薄發(fā)之道脫胎換骨。彼時我只以為她當(dāng)真改了性子,熟料后來竟發(fā)現(xiàn)系城府極深?!蔽一貞浲拢芍^歷歷在目,不由得唏噓一聲。
“蘭妃自改了性子、成功復(fù)寵以來,便一直悄聲匿跡,不復(fù)當(dāng)日出風(fēng)頭的模樣,此話倒不假。然則寧貴姬卻是素來性子恬淡,不甚與人來往密切。若為著此事而將嫌疑落到她身上,未免有些不妥?!卑t妃思來想去一番,搖搖頭。
“固然她并非真兇,咱們到底該好生提防著?!闭凼珏馕渡铋L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入宮以來,咱們從未見過她與旁人走的略微親近一些??v使與她一同出自新羅的容貴姬,她們之間來往亦不甚密切,遑論咱們大楚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p> “說來,倘若恭容離世,那清歌便無登臨太后之位的籌碼。乃至于容顏一旦被毀,只怕難有翻身的機會?!卑t妃深深思索一番,眼眸在吾等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疑惑而仔細(xì)問道:“如此一來,何人得益?”
“撫育皇子者,除卻清歌,唯獨你、我并皇后而已。認(rèn)真計較起來,除卻恭容,便只有皇后養(yǎng)子恭謙身份尊貴。然則,都不及賢妃姐姐你膝下的太子??v使要出手,到底他才是第一位啊?!闭凼珏庵种割^,一一數(shù)著。
“認(rèn)真計較起來,咱們皆知曉彼此的底細(xì)。一旦有所懷疑,那不就——”我一壁思索著,一壁驚呼道。
艾賢妃接了下來,陰沉著眼色,沉悶而低聲道:“就變成咱們窩里橫了!”
折淑妃思量一番,點點頭,甚是清晰道:“只怕這才是真兇最終的目的。能芟荑恭容自然是好,縱然不能芟荑恭容,亦可將臟水潑到咱們姐妹身上。屆時,陛下將咱們的孩子交由她人撫育,只怕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