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么日頭了,只覺得腦袋里昏昏沉沉的,或者是身子虛的緣故,六月里居然感覺不到一絲酷熱,看著床榻上伏睡著的觀言,鼻尖已經(jīng)沁滿了汗珠,游方卻覺得骨子里有徹骨的寒意。
一直躺著身子不利索,再加上房間里的空氣污濁,不利于腦子清醒,游方輕手輕腳地起了床,獨自一人朝外面走去。
經(jīng)過大堂時,瞥見藍盈瑩的牌位前已經(jīng)有人上了香,觀言是仆役,沒有這個資格,幾位族老又是長輩,多半是游少敬或者游少恭上的香吧。
福叔的話又一次在腦海里想起,多是他昏迷期間發(fā)生的事情,牽帶了其他一些東西,游方此刻心緒雜亂,不想多想這當中的種種,嘴角扯了扯,信步朝著后院走去。
整個后院,幾乎都被游方和觀言整理成了藥田,唯獨靠近廊下有一處種了成片的牡丹?;ㄆ谏形催^,一朵朵碩大的牡丹開得紅艷,游方便倚著廊柱,靜靜地看著。
將腦海中那些夢靨一般的畫面抹去,游方閉上雙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開始整理所有的線索。
有些事并沒有那么復雜,只要真正在意,便能夠看出一些端疑,即便沒有福叔的提醒,游方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游家的那些齷齪。
“五爺爺呀,您到底還是心急了一些,無怪乎連容姨都勸我,不要與游家牽涉太多,只是那些人所求,孫兒大抵都清楚了,您呢?”游方嘴角閃過一絲輕蔑的笑容,嘲諷道。
冬令園位于東苑,作為五族老的居所,雖說不上是富麗堂皇,倒也是高大莊嚴,福叔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一路沿著青色的磚石路,直進了偏院,果然在小主人的院子里找到了五族老。
福叔進園時,五族老正坐在院里的亭子下,一個人喝著酒,只有游忠在一旁候著。
福叔與游忠交換了一下眼色,方才對著五族老躬身道:“主人,您交代的話,阿福已經(jīng)悉數(shù)告知了大少爺?!?p> 五族老對著游忠擺了擺手,游忠立刻將酒壺小心地放回桌子,弓著身退出了院子。
“阿福,過來陪我喝一杯吧?!?p> 福叔連忙跪下,滿是惶恐地道:“阿福不敢!”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怎么我這老頭子的話作不得數(shù)了不成?”五族老抬起頭,直直地盯著福叔,雙目中冷芒如刀。
“老奴不敢!”福叔整個人都在顫抖,惶恐到了極致。
“那就過來?!蔽遄謇下曇糇兊萌岷停惹澳前愫杖说耐荼M數(shù)消斂,宛如變了一個人一般。
福叔顫巍巍地爬起來,朝著涼亭走去,僵直了身子,淺淺地坐在了石凳上。
五族老從桌上拿起一個閑置的杯子,推到福叔面前,又親自給福叔滿上,道:“阿福啊,你跟著我已經(jīng)快六十個年頭了吧,還記得六歲那年,父親將你分到我身邊,那是你不過也才十歲的樣子,講真的,那時,我還一度把你當成我的兄長呢。”
“老奴……”
“別一口一個老奴,這么多年了,你還與我這般見外,少禮和少德先我而去,我這孤苦的老頭子,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五族老聲音悲切,端起酒杯,示意了福叔一下,仰頭喝下。
福叔連忙端起酒杯也一口喝干,勸慰道:“大少爺一直待您如親生爺爺,素來也是親近?!?p> “是呀,如果我的少禮和少德還活著,我的孫兒也有方兒那么大了呢,這一次,多虧了少卿及時傳回來消息,不然那些人怕是又要將對付我那可憐的孩子的手段用到方兒身上了?!蔽遄謇蠞M臉悲意。
“不會的,城主他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道主的乘龍快婿,他們哪里還有膽量做那些齷齪之事。”
“希望他們能夠省得吧,不然,若是方兒出了事,特別是如今武陵郡郡守親自到來,不日將要進行冊封城主事宜,等方兒繼承了城主之位后,要是也如同少禮和少德一般夭折,他們就無法用不幸搪塞過去了。”
話音落下,五族老什么也不說,就這樣注視著福叔。
福叔先是一愣,驟然驚醒,猛地跪倒在地,汗水頃刻濕透了后背。
“這是怎么了,話說的好好的,怎么就跪下了?”五族老連忙起身,伸手將福叔扶起。
福叔臉色煞白,在五族老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才坐會座位上,五族老再次給福叔倒了一杯酒,親自端給福叔,并道:“阿奇去了,我提了游忠接任他的位子,而沒有提你的兒子,倒不是你兒子不如他,只可惜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你可知道當少恭跟我舉薦他時,我是什么心情?”
一瞬間,福叔總算是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接過五族老的酒杯,一口悶下,道:“主人,老奴全部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回去好好提點一下你兒子,告訴他,別說游少恭沒有擔任城主,就是他擔任了,也沒有資格管到我冬令園里?!蔽遄謇涎壑芯庖婚W,終于露出幾分欣慰的神色,緩緩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距離方兒成年沒有幾日了,好好辦事,不要出了什么紕漏,去吧,也別忘了點醒你那不開竅的兒子,我是要重用他的,別長成了歪材,讓他去刑房領(lǐng)罰吧?!?p> “老奴多謝主人網(wǎng)開一面?!备J逅阑乙话愕哪樕峡偹愣嗔艘荒ㄑ?,起身恭敬地跪拜行禮,隨后退去。
五族老淡然地坐著,面色如常般平靜,只是等福叔已經(jīng)離開了院子,這才幽幽發(fā)出一聲長嘆。
……
觀言迷迷糊糊中醒來,當看到床上空無一人時,頓時嚇得跳了起來,焦急得滿屋子叫喚:“少爺,少爺……”
一番尋找,總算是在后院找到了正拿著藥鋤,給牡丹除去雜草的游方。
“鬼叫什么,我不在這兒嗎?”站起身來,游方瞪了一眼觀言。
觀言見到游方,方才松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忽然注意到游方站的地方,一剎那就白了臉色,滿面驚恐,身子都止不住顫栗起來。
“少少……少爺!”
游方知道觀言在恐懼什么,看了一眼才整理了不到一半的花叢,剩下的一半依舊滿是雜草,平淡地說:“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什么事也都該過去了,再說,幾個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少爺……可是……”
“好了,看你慫的,去,給幾位長輩去信,我醒了,想要知道我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