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疑云
送佟懷章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宋金彪的兩個手下。
徐樹聲他們趕忙把佟懷章拉進客棧。天來搬過一個火盆,跟佟懷章說道:“先生,趕緊跨一下,祛祛晦氣!”
佟懷章沖天來笑了笑,說道:“這些封建迷信也就你天來想的出來?!边呎f邊跨過了火盆。
徐樹聲急切地拉過佟懷章,說道:“快讓我看看,傷到哪里沒有?”
佟懷章指了指大伙,笑道::“咱們這個警察廳,對我文明得很,他們可不想輕易撕了我這張肉票哩!沒有我在里邊,怎么能調(diào)動你們外邊這么多人?!”
天來聽了沒好氣地說:“先生,就你只管說笑,你不知道二先生和徐先生為了你,腿都快跑斷了,從昨天到現(xiàn)在腿都沒沾地呢!”
佟懷章說道:“你們誰和我說說,到底什么情形,撈我花了多少?我看看自己值幾塊銀元?!?p> 天來畢竟還小,聽了佟懷章仍在說笑,甩頭出去。佟懷章說:“天來,你干嘛去?”
天來頭也不回:“我去給徐先生買飯去,你只管說笑就飽了?!贝蠹液逄么笮Α?p> 天來走了,徐樹聲問:“我還想問問你在里邊什么情況呢?”
佟懷章收起笑容,給二保使了個眼色,二保出去把風(fēng)了。不論在任何場合,保密措施仍然是第一位,這是佟懷章多年的習(xí)慣。佟懷章說道:“去到警察廳,壓根就沒有收監(jiān)我,更沒有動刑,我一直在王九的辦公室里,到點吃飯,渴了喝水,倒也沒有為難我,就是巴掌大的地方,不能動彈,也沒法給你們捎信。張亞東這個老狐貍,故作玄虛,就是投石問路打探虛實的。你有沒有察覺有人跟蹤?”動情則亂,因為事發(fā)突然,徐樹聲顧不得那么多了,也沒有警覺,其實,從二保聯(lián)系徐樹聲開始,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
“從目前的信息綜合來看,并沒有什么問題,只不過我們突然到張家造訪,還給了那么多銀元,反而讓他警覺了?!辟颜路治龅?。
“那我們里邊的同志下一步怎么營救?”徐樹聲小聲說道。
“依我看,還是要從宋金彪這條線入手,但是不能操之過急,從這次來看,張是一個十分多疑的人。還有,既然組織安排我和夜鶯搭檔,接下來,還得我多跑跑,否則于情于理說不過去,會更可疑?!辟颜抡f道。
徐樹聲先走了,給佟懷章留了張拜貼,拜會宋金彪的。可是前腳剛走,天來就跑進來說道:“佟先生,外邊來了個女人,說是從老家來的,讓我喊嫂子?!辟颜乱活^霧水,還沒和二保想好下一步營救計劃,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他趕緊和二保一起出門,走出客棧,腦子里在想是不是敵人耍的什么貍貓換太子之計,徐樹聲又不在,這可如何是好。可他轉(zhuǎn)念一想,徐樹聲跟他講過,這位同志跟他是舊相識,他見面應(yīng)該認識,于是定下神,下樓來。遠遠望見,在客棧大廳站著一位身穿大衣,內(nèi)穿格子旗袍的女人,身材高挑,頭上戴一頂禮帽,看不清長相。佟懷章正在猶豫間,那位女子聽見樓梯響,轉(zhuǎn)頭看見佟懷章他們,大聲道:“懷章!”
佟懷章一看,來人正是他在蘇區(qū)工作時,機要室報務(wù)員辛玥。他們都在蘇聯(lián)東方大學(xué)集中培訓(xùn),一個是密碼專家,一個是報務(wù)專家,佟懷章望見辛玥,愣在原地,辛玥大大方方上前,在懷章面前揮了一下手,說道:“怎么了,不歡迎?”“小玥,沒想到怎么是你?”辛玥往后使了個眼色,懷章心領(lǐng)神會,說:“不要緊,二保不是外人?!比缓髠?cè)身跟二保說道:“二保,這是你嫂子,以后就和咱們一起住了?!薄吧┳樱胰ソo你沏壺茶去?!倍?词巧┳觼砹?,識趣地出去了。
說話間,天來從外表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進來,進門就被小六子拉住了,說道:“你們佟先生媳婦兒來了?!薄澳睦锏南眿D兒?”“老家的媳婦兒啊,聽說剛從警察廳出來?!毙×觿傄f什么,王掌柜厲聲道:“還不趕緊去看看水開了沒有,又在這里偷奸耍滑,嘴上沒個把門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二保從樓上往下走,正遇到王掌柜呵斥伙計,看到天來,故意大聲說道:“天來,三里鋪的房子收拾好了嗎?老板娘來了,過幾天就要搬過去了?!边€不等天來搭話,王掌柜欠身上前媚笑道:“二掌柜,怎么著,你們家先生要搬走啊?”二保說道:“是啊,你也看到了,我們家老板娘來了,再在這里住下去也不方便不是?!辟颜略谶@里包了十年,可是悅來客棧的財神爺,這一下子一走,這個年月跟斷了支應(yīng)一樣,可把王掌柜閃得不輕。王掌柜哀求道:“二掌柜,能不能跟佟先生說說,留個包房,費用我可以減半?!薄斑@我可做不可主,這兵荒馬亂的,誰手里都不寬裕,到處都在漲價,能省的地方都得省著花?!倍:屯跽乒翊钪?,跟天來說道:“天來,過會你去提壺水,給佟先生送進去。”
辛玥坐在床沿和佟懷章說著到濟南和在警察廳里的經(jīng)過。他們剛下車,還沒進城,就被跟上了,為了引開敵人,另外一名同志邊開槍,邊向不同的方向跑了,可惜辛玥地形不熟,還是被捉到,但是她被捕后一口咬定是來投親,看到一群人端著槍圍上來,都穿著便衣,以為遇到了土匪,所以仆人才開槍,后來跑散了,警察們見她身上有不少現(xiàn)鈔和銀元,篤定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之類,便想著能撈點好處,因此也沒為難她,只是她不明白外界情況,所以一言不發(fā),兩邊就僵在那里。“還好,日本人眼看就要進城了,眼下城里亂得很,大戶人家都在變賣產(chǎn)業(yè)、收拾細軟,這幫小警察也是人心浮動,也想趁火打劫,況且在這個年景,沒人在乎一個小警察的死活?!辟颜驴粗莲h,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個時候,你來這里,實在不是一個好選擇,馬上環(huán)境會更難?!薄皯颜?,你還記得我們從莫斯科回國時說的什么嗎?”辛玥望著這個分別十年的男人,鬢角已經(jīng)早染風(fēng)霜,她很難想象這個在敵后十年的戰(zhàn)友,經(jīng)歷了怎樣的磨礪,要知道他才只有三十七歲。“同赴國難?!辟颜抡f道?!巴皣y!懷章,這是我們的理想。你走后,我在組織安排下和錢益民結(jié)婚了,益民你認識的,也是我們莫斯科的戰(zhàn)友,晚我們一屆,比我們晚回國一年?!痹诜績?nèi)昏暗的的光線中,看不清佟懷章的表情,略帶驚訝問道:“益民我認識,很精干的小伙子,你們怎么樣?”“益民……去年犧牲了?!薄皩Σ黄??!薄八潜S的負責(zé)人,在一次轉(zhuǎn)移突圍中為了保護裝備犧牲了?!薄斑@就是你來這里的原因?”“有,也不全是?!薄白鳛橥荆腋嬲]你,不能被仇恨蒙蔽心智,我們這個崗位需要冷靜,甚至…冷血。”“既然我決定來到這里,肯定是通過了組織的審查,也請相信我作為一名革命者的覺悟。”
沉默。佟懷章望著眼前這位昔日的同學(xué),她眼神里不再似過去那種單純,而多了一份堅毅。淪陷的國土下,生死也就在一瞬間,沒有人能夠獨活。在無盡的黑暗中,等待最為煎熬,在看不到的黎明前,有的人魔化,有的人變鬼,也有的人擁有了更加堅實的外殼。
“佟先生,我給你們送水來了?!碧靵砬瞄T道。“快進來,天來?!薄吧┳雍谩!碧靵硗蜻@位陌生的女子,雖然未曾謀面,也未曾聽佟懷章提及,但是因為聽了二保的話,知道這是嫂子,只覺得嫂子長得好看,長悠的臉龐白白凈凈,一頭濃密烏黑的長發(fā),一雙眼睛笑盈盈的,雖第一次見卻天然的有一種親切感,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身邊突然多了一個女人,仿佛黑暗中照進了一束光,心里莫名多了一絲慰藉。“天來啊,你快把暖壺放下,愣著干嘛,趕緊進來坐。”佟懷章看到天來提著兩個暖壺站在門口,趕忙說道?!疤靵恚瑏?。”辛玥看著這個跟自己弟弟年紀相仿的孩子,打心眼里喜歡,也從心底里心疼,這樣應(yīng)該在玩耍的小小年紀,就在跟敵人展開周旋了。
“天來,你多大了?”辛玥把天來拉到跟前,一臉心疼地問道。“十三?!毙莲h轉(zhuǎn)向佟懷章說道:“懷章,跟你弟弟一般大吧。”佟懷章沉默不語,他的弟弟懷民早在六年前已經(jīng)去世了。覆巢之下,沒有一個生民能夠幸免,國仇家恨,壓抑在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只不過不在平時和外人面前表現(xiàn)罷了。
“天來,三里鋪的房子收拾好了吧,趕緊叫輛黃包車,帶你嫂子過去安頓下?!碧靵韽目蜅iT口叫了一輛黃包車,帶著行李往三里鋪走。“嫂子,你是從哪里來?”“中國最美的地方。等慢慢地我會跟你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