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娘聞言，下意識地看了武敏之一眼，武敏之只是淡笑著，端起了手中的琉璃酒盞。
安倍瞪了眼道：“你說的可是那新近來的春四娘？”
春四娘面具下的臉，引起了無數(shù)人的猜疑與暇想。但大唐才子儒雅風(fēng)流，自視甚高，來這風(fēng)月之所消遣，要的是你情我愿，強(qiáng)揭面具的事兒卻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此時聽了安倍這話，好奇心又起，只是陪在身側(cè)的娘子都是多年交好，不便當(dāng)她們的面發(fā)言罷了。
春大娘卻只想哄安倍快走，嘆了一聲，故意道：“真是個沒良心的，枉費奴對你一片真心。原來你人在這里，早把四娘看在了眼里。不過這四娘脾氣最是古怪，定下的規(guī)矩，郎君想也知道，只怕，她未必肯見你哩。郎君還是死了心，莫打四娘的主意，就在這里與奴這年邁色衰的混罷。”
安倍不聽這話倒罷，一聽哪里還按捺得住，重重地一頓酒盞，挽衣捋袖道：“不過是個娼婦，擺的哪門子架子？管他什么規(guī)矩，我這拳頭就是規(guī)矩，須得叫她好好見識見識，重重地打上她一頓，倒要看她怕是不怕。”
說完起身，招呼其他幾人：“走，你們這就跟著我，去會會那春四娘去?！?p> 年紀(jì)較長的李善孟利貞一邊飲酒一邊搖頭，顯然不贊成安倍此舉，卻也懶得相勸。劉祎之想起自己阿姊，由此及彼，心生惻隱，勸道：“蓋世兄可是醉了？須知這里是平康坊，咱們聚于此處，不過是圖個樂子。若心里不痛快，走開便是，何苦拿娘子們出氣，尋不自在？若鬧出什么事兒來，不但于自己聲名有損，也傷了承胄兄的臉面不是？”
李嗣真素來穩(wěn)重，奈何此刻酒意上頭，加上正嫌這頓酒飲得無甚滋味，倒不反對，只笑嘻嘻道：“蓋世兄要去，請自行方便。我卻覺得在此與好友痛飲更有意思。況且我有三娘萬事足矣，聽聞那春四娘眼光甚高，還是留給蓋世兄吧。沒準(zhǔn)，蓋世兄這飄洋過海來的，倒真對了她的心思?！?p> 春三娘聽了他這番話，眼里瞬時盈滿了淚水，她舉起酒盞，哽咽道：“奴敬李郎，有李郎這話，奴心滿意足此生無憾?！?p> 李嗣真大笑著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春二娘輕搖紈扇，手拾披帛掩嘴笑道：“三娘好福氣，真是羨煞奴也?！毖劬β湓诶钏谜媾c身上，“恕奴僭越，奴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郎君既對九娘如此有心，莫不如就與假母買斷了她吧?！毖酃庖粧撸珧唑腰c水，從武敏之臉上掠過。
旁邊有人跟著起哄，說郎情妾意，理當(dāng)如此，平康坊又添了一樁佳話。
獨安倍卻嚷了起來：“承胄兄，依我看，這事兒萬萬做不得。這些娼婦最是人前人后兩個樣的。一貫錢是小事兒。若花了錢，她卻在背后繼續(xù)做那迎來送往的營生，帶累你做了那冤大頭，白白讓人笑話，豈非大大不值？”
這話一出，李嗣真笑瞇瞇的倒沒什么，春三娘也只是笑著對大娘說了句“你這倭奴，也沒見飲了幾盞酒，怎地如此輕狂起來？姊姊，還不快快用酒把他的嘴堵上?！?p> 春大娘揪著安倍的耳朵，直接執(zhí)起酒壺往他嘴里倒去。安倍手足亂舞，拚命掙扎，春大娘只是不放。一時笑鬧成一團(tuán)。
春二娘笑不出來，她用紈扇抵住額頭，旁人看不清她藏在紈扇下的臉，她自己當(dāng)然也看不見。只覺得雙頰一陣滾燙，又一陣冰涼。兩爿嘴唇干干的，似乎粘在了牙齒上，想解釋說自己醉了，卻哪里張得開嘴？
回過神來，她才知道自己太過失儀，方才想是鬼迷了心竅。話既出口，卻收不回來了。只能寄望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別人倒罷了，春三娘心里著惱，偏不肯放過她。春三娘年紀(jì)尚輕，自視頗高，正一門心思想著有朝一日要做那都知娘子呢，哪里就肯輕易被人買斷了？
更何況，李嗣真的樣貌身份，便在座中，也算不得什么。春三娘的目光在對面的武敏之面上一掃，便轉(zhuǎn)開了。
況且，縱然她有這心思，哪里就輪到你春二娘操心了？而且當(dāng)著這許多人面前說出來，讓她平白受安倍那倭奴羞辱不說，還連累她被李郎及諸人看輕。
須知做她們這行的，最忌諱自輕自賤。你要輕賤自己原不打緊，干么非要拉扯上我毀我的前程？你若嫌這都知娘子之位坐得久了沒甚意思，我?guī)湍阋话驯闶恰Ｏm么，咱們并未同臺較量，未見得我就做得不如你好。
春三娘的心怦怦亂跳，由最初的生氣，轉(zhuǎn)為了激動，她意識到也許自己的機(jī)會來了。
任你是都知娘子，若一朝被人看輕，身價便會大跌，想要重振其鼓收復(fù)失地，談何容易？可以說幾無可能。鑒于此，聰明的如大娘，即便門前冷落缺人問津，也得端著驕衿的架子，不能讓人看出了頹勢。
春二娘自然知道這道理，先前便與春四娘說過，再不如意，都不能露出痕跡?？扇缃?，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真正是情令智暈......
春三娘又飛快地瞟了武敏之一眼，的確是長了張難得的俊臉，氣度也非常人可比，不怪春二娘......動了妄念不打緊，她初次見他，也動過好些心思。后來知道他與二娘多年交好，便絕了念頭。
明知流水無情，還要恣意妄為……春三娘心里冷笑一聲，臉上卻笑得甚是燦爛。
“姊姊一片好心，三娘感激不盡。只是，三娘薄柳之姿，怎敢攀附李郎？”她笑靨如花，說得甚是懇切。
春二娘只得揭開紈扇，一邊輕搖扇子一邊笑道：“三娘何必自謙?！鳖D了頓，起身遙遙對李嗣真賠禮道德，“是奴唐突，萬望郎君莫怪?！?p> 李嗣真大笑道：“些許小事，何須介懷？你二人姊妹情深，倒真讓人感動?！?p> 春三娘捧起酒盞，似笑非笑道：“李郎休要說得好聽，若真感動，就飲了奴手中這盞酒罷，也算奴待姊姊向李郎賠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