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娘望了楊炯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門外。
秋風(fēng)瑟瑟,落葉在風(fēng)中打著卷兒。那叢黃菊,偏偏開得正艷??上?,再艷的菊花,也難讓人心生愉悅。
“黃菊開時傷聚散,常記花前,共說深深愿。重見金英人未見,相思一夜天涯遠?!贝核哪镂罩票K,笑了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治會思念韓國夫人嗎?
與其他帝王比,李治算是有情有義了。
單看對武后,當(dāng)年武后本是太宗文皇帝的才人,太宗文皇帝駕崩后,被驅(qū)逐至感業(yè)寺修行。最后不但回了宮,還助她一步一步登上了后位。
李治子嗣并不多,子女共計十二人。其中,獨與武后的孩子最多,弘,賢,顯,旦,太平,加上早夭的大公主,四子兩女,整整一半。
若不是愛武后愛得深沉,怎么可能做得到這一點?
可惜,李治到底是帝王。
身為帝王,后宮三千,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雨露均沾,是帝王的權(quán)利,也是義務(wù)。
對于帝王的愛情,喜新不厭舊,大概便算得上用情至深上了吧?
就這一點來說,李治可算得上是情圣了。
帝王中的情圣。
春四娘不由又想起了李隆基。
李隆基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因一曲《長恨歌》成了千古絕唱??扇舨皇抢盥』挥木游鲗m南內(nèi),而是繼續(xù)做他的皇帝,他是否還能想得起楊貴妃?
之前的趙麗妃,武惠妃,當(dāng)日何等受寵,最后不一樣被他拋在了腦后?
情圣?呵呵。
李治也算不得情圣。
王皇后,蕭淑妃,魏國夫人,誰有好的結(jié)局?
甚至武后,他也數(shù)次動過廢她的念頭。
春四娘想起那些前輩們自傳中的帝王,個個都是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種,個個都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沒有你,這江山朕要來何用!”
呵呵,呵呵,真是呵呵。
也許,身為帝王,愛的,從來只是自己,還有這大好江山。
楊炯被春四娘這番話駭?shù)么袅税肴?,回過神來后,勉強道:“四娘這話差矣,二圣對夫人,可真是皇恩浩蕩?!?p> 韓國夫人的喪事,何等風(fēng)光隆重自不必說了。對了,韓國夫人已經(jīng)被追封為鄭國夫人。治喪委員會的人員更是個個來頭不小:撰寫悼詞的是李安期,書寫碑文的則是殷仲容......
李安期曾位居相位,而殷仲容的書法,則深受皇后喜愛。
“這等待遇,四娘你說說,真是......生死哀榮,莫過如此!”看楊炯的樣子,若有此待遇,讓他即刻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春四娘想起院中姊妹,談起韓國夫人的死,也是這般表情。連綠珠這小丫頭都羨慕得口水直流,認定李治對韓國夫人一定是真愛。她不由笑了一聲。
她倒是反應(yīng)平平。
她所知道的歷史名臣,是長孫無忌裴行儉之類,相較之下,李安期與殷仲容名氣實在小了點。況且,人死如燈滅,喪事再隆重,與死去的人有何關(guān)系?
不過是給活著的人看的。說到底,心中有愧,想求個心安而已,跟真愛有毛關(guān)系。
“四娘這番話,幸而常住兄未曾聽見?!睏罹奸L長地嘆息了一聲。
春四娘心里驀地一緊。她剛要張口詢問,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便輕咳了一聲,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輕啜了兩口,待心跳平復(fù)了些,才抬眸望向楊炯。
楊炯苦笑道:“不瞞四娘,常住兄因喪母之痛,近日真是……”他擰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好,想了半天,才道,“這幾日他看著倒好,面色很是平靜。我等只能往好處想,覺得他與夫人雖同在京中,卻分隔兩處,原本便感情淡薄,不悲不惱也屬正常。只是,他卻又不言不語,四娘你不知道,真正一個字兒沒有。我等想著,或許是他太過悲痛,失了魂也未可知?!?p> 楊炯嘆氣連連:”若果然如此,他聽了四娘這番話,只怕更會勾起他的滿腹心事,難免生出事端來?!?p> 春四娘沉吟了半日,越想越心驚,卻故作輕松地揚眉笑道:“這不過是我身為女人的小心思罷了。至于他,依我看,倒是七郎多慮了。我雖與他交往不多,不過,想他為官多年,怎會如我一般,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況且,他與圣人是什么有關(guān)系,他有今日,對圣人自然是感激的。你我還是莫要揣測的好?!?p> 楊炯待要反駁,春四娘止住了他:“七郎年少,少年心性,故而有這般心思。待他日你入朝為官,經(jīng)過了歷練,興許看法便不一樣了?!?p> “入朝為官”幾個字,刺痛了楊炯心事。他當(dāng)下變了臉色,也沒心思討論武敏之了,連啜了好幾口茶,才勉強笑道:“四娘說得是,我的確是差了歷練,故而想離開長安,到各地走走看看。忘了告訴四娘,我這次前來,其實是與四娘辭行的?!?p> 春四娘吃了一驚:“你要離開長安?”
楊炯黯然道:“如今看來,我留在這里,于仕途無益。倒不如出去游歷一番,也好長些見識?!?p> 春四娘沉默了好一會兒,也黯然道:“我在這里,無親無故,難得你不嫌棄,時常來陪我說說話。你這一走,我……”她是真的很失落,“我定會想你的。不知你要去哪里?”
春四娘不舍的神情讓楊炯好受了些,他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四娘再熟悉不過?!?p> “四……”春四娘及時改了口,“是巴蜀?”她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楊炯的《巫峽》,是不是此次游歷所作。
“正是四娘的故里巴蜀?!睏罹嫉溃安恢哪锛亦l(xiāng)可還有人,可要我捎句話或者……”
不待他說完,春四娘忙搖頭道:“罷了,七郎有心,我心存感激。只是,我若家里有人,怎會流落至此?不知七郎何日動身?”
楊炯道:“明日一早。我還未準(zhǔn)備妥當(dāng),趁宵禁之前務(wù)必要趕回去,還有一番收拾哩?!彼聊艘粫?,起身拱手,“四娘珍重,我這便告辭了?!?p> 春四娘送了他到門外,順手折了枝楊柳遞給他:“明日我卻不能送你了。蜀道艱難,七郎一路保重?!?p> 楊炯卻是滿臉神往:“三峽七百里,惟言巫峽長。重巖窅不極,疊嶂凌蒼蒼。絕壁橫天險,莓苔爛錦章。入夜分明見,無風(fēng)波浪狂。都說四娘的《蜀道難》極佳,我卻更喜這首《巫峽》。若我能在途中,如四娘般,寫出這樣的詩作,也算不枉此行了?!?p> 春四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七郎才思敏捷,文采風(fēng)流,遠在我之上,缺的不過是閱歷。相信這一路上,必定佳作不斷?!?p> 心里止不住想,若楊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吐血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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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