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都是木頭
初下山時是四個人,再上路變成了七人行,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話還有一種說道,那就是氣死老子,本來一行人鐘離眛年紀(jì)最大,虞周沉穩(wěn)懂事,所以最喜熱鬧的龍且孤掌難鳴。
現(xiàn)在好了,一下子加進(jìn)來三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少年,動靜之間的平衡終于被打破了,好在景寥沉默寡言,這才沒鬧翻天。
少年人的生命力還是很旺盛的,半月靜養(yǎng),景寥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大半,只剩兩個肩頭還不能用力,一如既往的生人莫近氣場,再加身上淡淡的血腥氣,連龍且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有衛(wèi)弘幫忙,大伙的行程順暢了許多,各類公文過一遍目,虞周所仿的符致跟官衙出具更加難辨真?zhèn)?,再給項籍戴上頂斗笠,盡可以大搖大擺的直接北上。
千里江陵一日還不僅僅抒發(fā)了詩仙太白的豪放之情,也把長江的水流湍急一言以括,又恰逢梅雨剛過,奔流向海的江水更是后浪推前浪。
不知想起什么,上路前心急火燎的項籍佇立船頭之時,忽然變得沉默寡言。
“怎么了羽哥?”
“小了……”
“什么小了?”
這情況可不多見,向來喜歡放聲長笑有話直說的項籍居然開始打啞謎,高山使人敬仰,波濤催人豪情,立足江面的時候,連景寥那樣的木頭人臉上都有了幾分潮紅,怎么楚霸王反倒沉寂下來?
“我們的家太小了,憑什么殘暴的秦王可以享盡河山萬里,而我們只有些許立錐之地?”
“羽哥,咱們下山也有一段時間了,你覺得秦律到底如何?”
“嚴(yán)苛無情,幾無可??!”說到這里,項籍的目光暗淡一些:“假如我大楚《鳳次之典》尚在,百姓何須受這般疾苦。”
鳳次之典又名雞次、離次之典,是楚國一切律法的根本,隨著大楚消亡,這部法典也湮沒于戰(zhàn)火之中。
“這不對吧?你能記得住鳳次之法的律條?”
項籍頓時臉紅了:“我記不住,但是叔父肯定記得不少,總之楚法就是比秦律好!”
“羽哥,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鳳次之典也好,秦律也罷,說到底也沒什么大的區(qū)別,黎民百姓該服徭役的還是得征發(fā),觸犯律條的一樣要殺剮,這沒錯吧?”
項籍點了點頭,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最大的差別就在于,要按楚律來的話,貴族高高至上,就像原來的屈景昭三氏,百年不動的把持朝政,其余眾家想要出頭根本難如登天吧?先上將軍究竟花費多大的心力才能上位,也許你不清楚,但是項叔父肯定心中有數(shù)。”
“我如何不知!大楚軍律第一條就是覆軍殺將,每次行軍大父總是如履薄冰,可惜全都?xì)в谛∪酥?,大父自刎而亡,那是我項氏的榮耀!”
“好好好,先上將軍我們暫且不說,你有沒有想過他手下的兵卒跟秦國軍士比起來有什么區(qū)別?”
“秦軍人人敢于赴死,我楚人……楚人原本也是如此的。”
項籍終究說不出楚軍不如秦軍的話語,原本一詞已經(jīng)說明了現(xiàn)狀。
“那么秦人敢死的原因是什么?說到底,就為了博取一個好出身,給子孫掙點家底,對吧?
依秦律,只是最低軍爵的公士就有田一頃宅一處,再往上簪裊更有精米一斗醬半升干草半石的待遇,不更可免更卒,公大夫見縣官不拜,尚有食邑,這些都沒錯吧?”
項籍哼哧半天,最終說道:“公士都要斬殺甲士而得,其余更是何其難!你到底要說什么?”
“你我都知道,一個普通人在萬軍之中斬殺甲士難如登天,可是這樣的軍法卻給了每一個人希望,所以剛放下鋤頭的秦人敢對最兇悍的將軍伸出兵戈,餓的半死不活的家伙手撕牙咬都無畏向前。”
“萬人之斗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奮也。賞如日月,信如四時,令如斧鉞?”
虞周開懷的笑了,事實上,對于項籍的行軍作戰(zhàn)他一點都不擔(dān)心,本來就是個攪動山河一步登頂?shù)募一?,加上自己的參與,沒有理由不成功。
唯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他那性情,秦楚之間的世仇太深,一旦項籍因為心里抵觸而意氣用事,一手再好的牌都會被人翻盤。
這下好了,這家伙打根子上學(xué)的就是秦制兵法,說到感觸之時,他自然先想起《尉繚》中的記載,看來范增累吐的那幾口老血也值了。
“羽哥現(xiàn)在是否覺得,秦律也有行之有效的地方?”
“哼,差強人意,勉強還有點用吧?!?p> “貴族也好,庶人也罷,其實都是木頭而已,就像我在山上做的水車,楚國的做法是,不分好木頭壞木頭,景屈昭三家林子里的木頭就能做骨架,其他林子里的,再好的材料也只能做水桶。
秦國的手段不止于此,他們以戰(zhàn)爭為手段,選出上好木材做骨架,差一些的才做水桶,這樣說來,哪個水車更加經(jīng)久耐用呢?
只是這樣還不夠,你學(xué)的是形勢兵法《尉繚》,其中的束伍、伍制兩令把水桶也打造的嚴(yán)絲合縫,兵以將威,將以兵戰(zhàn),如此雙管齊下,人家的水車不止比大楚耐用,打水也多的多……”
項籍思索良久,發(fā)現(xiàn)話粗理不粗,還真是那么回事,自己竟然反駁不得。
“難道這架水車就無懈可擊了么?”
“當(dāng)然有,水車不能無限度的使用,不能轉(zhuǎn)的太快,還要及時修繕,否則不僅骨架容易散,就連水桶都會泡爛。
我從衛(wèi)叔父的官文處獲悉,秦皇上次西巡,征發(fā)數(shù)萬民夫修馳道,本來這時候好事,可他急于求成,生生累殺兩千多人。
兩千人啊,那就多出數(shù)千孤寡,這些人可是沒有軍爵沒有工錢的,留下的孤兒寡母又該怎么過活?想著亡夫亡父又會哭成什么樣子?等這哭聲遍布九州六合之時,這架水車也就轟然倒地了……”
“純剛純強,其國必亡?”
虞周笑了,一個知軍讖、懂兵法的項籍真讓人驚嘆,看來魏轍不止教給這大塊頭算計自己,也是下了一番心思調(diào)丶教的,回頭再見到問問他為什么去。
之所以選擇在江面上說這些,就是因為現(xiàn)在的項籍還未乘勢而起,等他位尊權(quán)重之時,再說就大打折扣了,而且虞周有個預(yù)感,這次北上一定能再見到項梁。
趁著項籍消化的工夫,虞周打算暢游一番,現(xiàn)在船已過半,兩渡長江都不能親近一番實在遺憾,飛快的脫衣縱身。
“噗通!”
“不好啦!子期落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