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和走后,溫卿則一直在床邊照顧溫思軒。為他來回換著帕子,可是高燒還是不見退去。
直到黃昏時分,翠和都沒有回來。
這時外面的錢嬤嬤突然叫了起來“誒呦,老夫人,姨娘你們可回來了,你們快勸勸大小姐吧,這小少爺得的是天花,不能與人接觸”
溫卿聽后心下一沉,她們這么快就回來了?
“可找人看過了?”老夫人說話的聲音都打著彎,這可是府里的獨苗啊,要是出事將軍府可真是絕了后了。
“找人看過了,府醫(yī)說是天花,可是我告訴大小姐,大小姐不但不信,還打了我一巴掌”錢嬤嬤委屈的指著自己臉上的手指印。
“嬤嬤這是在告狀嗎?”
溫卿走出,就看老夫人和馬姨娘一行人站在門口。
看見她時大家都驚叫出聲“大小姐,這是怎么了?”
只見溫卿身上的血已經干涸,整個裙子像是被血染的一樣,駭人非常。
“我怎么了?呵,嬤嬤心里明白,祖母,剛才我回來時,錢嬤嬤她帶人守著院子,誰也不讓進,說弟弟患了天花,嬤嬤口口聲聲說是府醫(yī)診斷的,可是從我回來到現在連府醫(yī)的影子都沒看到。所以我倒是想問問嬤嬤這天花的病癥是府醫(yī)什么時候診斷的”溫卿指著錢嬤嬤厲聲斥責
“這...”錢嬤嬤面色帶著些許慌亂,馬姨娘當時只告訴她守院子,也沒說那么多啊。
“老夫人,大小姐既然不相信,我們找府醫(yī)來問問不就知道了?”馬姨娘上前幾步,對老夫人建議道
“好,莊嬤嬤快派人去請府醫(yī)”老夫人的面色有些慘白,畢竟年齡大了,這樣著急趕路有些吃不消。
“那我先去看看軒兒”老夫人還是擔心孫子,想進去看一看。
一旁的溫心柔見狀便拉住老夫人“祖母,你還是別進去了,這軒兒得的萬一要是天花,那傳染性可是很強的,祖母還是謹慎點好”
馬姨娘也在旁邊勸道“是啊老夫人,我聽說家里只要有一個人出了天花,這整個府啊都得被傳染”
“真的?可是軒兒還是個孩子啊”老夫人面上惋惜,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溫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底透著深潭般的冷冽。
“大小姐,我看你也快點出來吧,這萬一你要是也染上,就麻煩了“馬姨娘面上故作關心,眼里卻帶著自得的笑意。
“謝謝馬姨娘關心,不過我剛才已經碰了弟弟,如果要是被傳染,我想我應該已經被傳染上了”
聽到她的話,門口眾人紛紛又往后退了一步
“胡鬧!錢嬤嬤跟你說軒兒得了天花,無論真假,你都應該提前做準備,這般滿身是血的待在這,哪像大戶小姐的所作所為”溫卿今天實在是太莽撞,如若孫子真的得了天花,她可不想再斷送一個孫女,
“祖母別生氣,我想姐姐也只是一時心切?!睖匦娜岱鲋戏蛉耍劾餄M是幸災樂禍。
沒想到母親的計策這么厲害,不但陷害溫思軒得了天花,現在就連溫卿都吃了掛落,真是一箭雙雕。
溫卿臉上平淡的沒有任何情緒,她沒有辯駁,只是腰背挺拔的立在那。
過了一會兒,府醫(yī)由著小侍女引路而來,府醫(yī)向老夫人問安之后便匆匆進入屋內,在路過溫卿時,不知是溫卿的目光太過陰冷,還是別的原因,府醫(yī)竟打了個哆嗦。
府醫(yī)走到溫思軒床邊,半跪著拿出墊枕,用手把脈,又翻開溫思軒的衣服,只見小小的身體上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府醫(yī)掃了一眼就站起來驚慌說道“這是天花??!你們快點把院子封起來,趁前期還不那么厲害,先把他隔離了,不然整個將軍府都要遭殃啊”
府醫(yī)聲音很大,門外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漏出恐懼的表情,老夫人差點沒有站穩(wěn)仰過去,還好溫心柔及時扶住了。
老夫人看著走出來的府醫(yī)焦急的問道“大夫,天花能治好嗎?”
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老夫人,這天花乃是不治之癥,只要得上這活著的幾率低的很啊”
“我的軒兒啊”老夫人一聽眼淚就掉了下來,也不顧往日的形象,在門口大聲哭喊
馬姨娘也拿著巾帕在那掩面小聲哭泣,她用余光掃了眼溫卿
溫卿還淡定的站在一旁,臉上沒有什么悲傷之色,這讓馬姨娘心里生疑。便開口道“府醫(yī),你快給大小姐看看,她有沒有生天花,若是沒有,盡早讓大小姐離開這里”
府醫(yī)走到溫卿身邊,拿出一張薄紗墊在溫卿手腕上“斗膽”說完便又把溫卿的袖子往上挪了挪,看了眼皮膚,說道“大小姐沒事,并沒有被傳染,不過胳膊上的傷口有些深,得提早用藥,不然會留下疤痕”
“卿兒沒事?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聽見溫卿沒什么大礙神情緩了一些。
溫卿看向正在給他包扎的府醫(yī)出聲詢問“我與弟弟接觸那么久,為何沒有被傳染?”
“那是因為大小姐沒有與小少爺太過親密接觸,而且小少爺處于天花的前期,傳染性并不強,可是到了后期,那就不好說了”
府醫(yī)說的振振有詞,溫卿咬緊牙關,壓制怒意,前世他就是這般顛倒黑白,害的軒兒在病榻中孤獨死去,連個衣冠冢都沒有。
給溫卿包扎完,府醫(yī)便要離去,一旁的溫卿則叫住了他“府醫(yī),你先別走,我弟弟得了天花,雖不能根治,但總不能連緩和的藥都沒有吧”
‘這..大小姐,老夫雖然沒有見過天花的病人,但天花無藥可醫(yī),也無藥可緩是眾人皆知的,對此老夫也無能為力。”府醫(yī)臉上訕訕的,話語里帶著歉意
“是嗎?”溫卿微勾的唇角噙著嘲諷“我也看過醫(yī)書,天花會發(fā)燒伴有紅疹,可是你都沒有見過天花的病人,僅憑把脈,看了幾眼,為何就能證明我弟弟身上的一定是天花紅疹?”
“我是根據書上的記載,很多病例本就不常見,只能在書上學以致用”府醫(yī)說完,只覺得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悄悄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那就是推測了,你是大夫,怎么可以靠推測去醫(yī)診病人。難道你不知道,醫(yī)術乃醫(yī)者之本,醫(yī)德乃大醫(yī)之魂的道理嗎?你這么隨意的下定論,和庸醫(yī)有何分別!”溫卿鏗鏘有力的聲音充斥院子的每個角落、
“說的好!你這小姑娘果真跟那老匹夫說的一樣,有幾分膽色和才情”突然一道洪亮的男聲從大門口的方向傳來,溫卿順著聲音望去,只見是走了許久的翠和。
翠和后面還跟著兩個人,一位是付子楷付老先生,還有一位是身穿青色長袍的老者,老者看上去和付子楷的年齡相仿,不過穿的有些破舊,腳上還踩著草鞋,鞋上沾著許多泥土,身后還背著一個草筐,筐里全是草藥,摸樣像是剛種菜回來的農夫一般。
雖不認識那位老者,但大家都認識付子楷,紛紛向他行禮,付子楷則無視眾人徑直走到溫卿面前“你這小娃娃,怎么搞成這副模樣?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他是華元珍”
“華老好”溫卿對華元珍恭敬施禮,心里暗松一口氣,付老來了,她心里便有了底氣。
老夫人剛緩過神來,想著不能怠慢付子楷便出言道“莊嬤嬤快看茶,付老先生怎會突然到訪?”
“卿姐兒讓這叫翠和的小丫頭來找我,說她弟弟病了,卿姐兒也算是我半個徒弟,哪有不幫她的道理,我就想著找我們國學院最好的醫(yī)學老師來幫忙看診”付子楷說完便指著華元珍罵道“可是這老匹夫上山采藥去了,所以這會兒才來”
“付子楷虧你還是個哲學長者,滿嘴污穢,我又不是神算子,哪知道有事”華元珍看付子楷罵自己,氣的胡子都飛起來了。
溫卿見兩人要吵起來,便有些著急“還請華老先去看看我弟弟”
華老把手中鋤頭放到一邊“莫慌,我這就去看看。”說完抬腳便要進屋
這時馬姨娘神態(tài)慌張的攔住華元珍“華老先生,這要真是天花,那可是傳染的,您萬一有個閃失我們將軍府可吃罪不起啊。”
華元珍看了馬姨娘一眼“你是個什么勞什子?”說完便徑直走進屋內。
這般被無視饒是厚臉皮的馬姨娘也掛不住了,臉就跟變戲法似的又青又紅。
一旁的翠和面上憋著笑,心里只覺得解氣。
她長相并不出眾,又因以前在戲班子學過點功夫,體格比尋常丫鬟粗獷不少,所以一直都在外院干些雜活,無人理會。
沒想到大小姐有一日在外院看見了她,竟問她愿不愿意伺候小少爺,做一等丫鬟,她那天就像是做夢一般。之后小少爺對她也是極好,不苛責打罵,有時還愿意叫她習字,翠和覺得她是上輩子積了大德,才能遇到這樣好的兩位主子。小主子生病一事處處蹊蹺,她就覺得和馬姨娘脫不開關系,現下馬姨娘吃癟,可把她高興壞了。
府醫(yī)看見華元珍后,便更加慌亂,京城大夫誰不知道醫(yī)學泰斗華元珍呢?
他渾身冷汗如雨,正想偷偷溜走,眼尖的翠和則是一把叫住了他“府醫(yī)這是要往哪去???這華老可是京城最好的大夫,這么好的學習機會,府醫(yī)竟也舍得離去?”
青凌拿著干凈的衣服剛邁進大門,聞言便諷刺道“我看是怕被人拆穿,所以忙著逃走吧”
溫卿接過青凌拿來的干凈衣服,走去偏屋把血衣換下,她這一身本就是要做給老夫人看的,眼下青凌和翠和都已回來,也就不用她守著了。
“青凌,你怎么能這么跟府醫(yī)說話,府醫(yī)不像華老先生那般博學,不認識天花病癥也是情有可原”馬姨娘的心里慌亂,但是她知道現在不能自亂陣腳。
青凌兩手垂于胸前義正言辭的說道“馬姨娘這話說的可就錯了,認不認識天花不要緊,可是要是不是非說是,這才是問題所在”
她回寺里重新套車,所以比大小姐晚到一個時辰,剛到府便碰見了翠和,翠和把事情的始末說完,給她氣的夠嗆,還好自家小姐聰明早已識破府醫(yī)是馬姨娘的人,不然不但小少爺會被隔離,就連大小姐的名譽也會受損。
由于青凌有馬車,索性就和翠和一起去國學院找付老先生,可是華老卻不在,青凌有些急,便問了華老身邊的小廝,得知華老經常去山上采藥,便讓馬車尋去,好在運氣好,華老正好采完草藥在山下歇腳這才省去了許多時間。
等回到將軍府,她便讓翠和他們先過去,自己則回暗香閣去給大小姐拿衣服。大小姐一直身穿血衣,被旁人瞧見也是不好。
“你不過是個奴才,怎敢和我母親如此說話,我母親也是你能編排的?”溫心柔上前指著青凌罵道
“奴婢確實只是個奴才,但自幼和小姐一起長大,看不得大小姐受這樣的委屈,大小姐可是千金之體,卻被這嬤嬤弄的見了血,她不也只是個奴才嗎?”青凌見勢跪下哭著說道
“還有什么府醫(yī),偏說小少爺得了天花,小少爺還那么小就要被隔離,這是欺負我們小姐和少爺沒有母親嗎?”青凌哭的梨花帶雨讓周圍人都生出了憐憫之心。
“青凌,別說了”溫卿換了衣服走過來
“你們去搬幾把椅子,祖母和付老一路車載勞頓,又站了這么長時間,身體肯定乏了”溫卿沒有再說這件事而是吩咐下人搬椅子。
這讓周圍的人深覺溫卿的懂事。特別是老夫人,可能是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愧疚,于是走到溫卿身邊拉著她的手慈愛的安慰“卿兒,別擔心,軒兒會沒事的”
溫卿乖巧的答應一聲
不一會兒,華元珍從屋里走出來,溫卿趕忙迎上去“華老,我弟弟怎么樣?”
華元珍拿帕子擦了擦手,表情嚴肅“你弟弟得的不是天花,是中毒”
中毒!
眾人皆是一驚。
“他中的毒來自南疆,有點類似于濕毒,這種毒原是南疆那些貴族懲罰奴隸用的,給奴隸喝下去,身上會在一個時辰之內迅速起紅疹。周期是七天,七天之后若是沒有解藥便會發(fā)燒致死。期間那紅疹瘙癢異常,所以一般中毒之人都會痛苦萬分”
“可有解藥?”溫卿早知是南疆毒,但她只知道癥狀,卻不知該如何化解。
“這個..”華元珍略思索片刻,便說道“這毒倒是不難解,不過需要時間,我會盡快調配出來。這段時日你弟弟身上的疹子會奇癢難忍,可切莫讓你弟弟瘙癢,如果要是抓破出血怕會留下疤痕。你要看好他,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顧”他交代溫卿幾句,便拿起自己的草筐去配藥了,倒是和付老火急火燎的性子相似。
付子楷見狀也對溫卿說道“既然不是天花那就好,華元珍雖說脾氣古怪,但是醫(yī)術卻是全京城最好的,他說能配出來就一定可以,所以你且放心”
溫卿向付子楷行了大禮“多謝付老這次相助,來日溫卿一定親自登門感謝”
“不用多禮,剩下的就是你們自己的家事,等那老匹夫配出解藥,我再來看你們”說著便也離去。
老夫人也想道謝,不過這兩人誰也沒有給機會,只能呆呆看著付老離去的背影
“祖母,你可要為軒兒做主??!這府醫(yī)和那錢嬤嬤滿嘴的荒唐話,還說什么天花?”溫卿在老夫人面前摸著眼淚,委屈的說道“祖母這是有人要至軒兒于死地啊”
“來人??!給我把這府醫(yī)和錢嬤嬤拿下,再把思軒院的下人都給我找過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害我孫兒”
老夫人想到自己將軍府唯一的獨苗,差點被冤枉致死,就氣的不行!
“老夫人饒命啊,老夫人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府醫(yī)和錢嬤嬤被嚇得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哼,一會兒有你們說話的時候”老夫人斜眼冷冷的看著他們
不大一會兒,思軒院的下人站成了一排。
老夫人走到椅子邊坐下,莊嬤嬤遞了杯茶給老夫人,老夫人拿著茶筅打著茶末,眼神凌厲的從人前掃過。
“我現在可是還給你們張嘴的機會,一會兒沒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小少爺被下毒,你們思軒院難辭其咎,如若我查不出個究竟,你們可都活不成了”
那些下人被老夫人的話嚇得臉色慘白,身體不自覺地發(fā)抖。
翠和淡定的跪下說道“老夫人,小少爺的病是昨夜發(fā)起來的,也就是昨日被下的毒,小少爺由于天熱胃口不怎么好,所以傍晚時分只吃了一些翡翠湯圓。小少爺的吃食一直都是思軒院自己的小廚房做的,所以下毒的人應該就是在思軒院的下人,昨日小廚房當差的就魏廚娘和兩個小丫頭,做完是我端給小少爺的,沒有其他人在經手,如果昨日要是沒有別人去過小廚房,那下毒人就在我們四個之中?!?p> 翠和也沒有著急替自己撇清嫌疑,純屬實話實說,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溫卿多看了幾眼翠和。翠和思維縝密。可以這么快就理清前因后果,而且說話也極其有分寸,是個伶俐聰明之人。
看來她前世對翠和不甚了解,竟以為她粗枝大葉,魯莽直率。說起來她能記得她,是因為前世弟弟被人下毒,她是第一個跑來找她的人,當時整個暗香閣都被馬姨娘管控,她一個地位低下的外院丫鬟不知歷經多少才能跑到她面前,雖然等到她告訴溫卿已經為時已晚,但溫卿還是感念她的那份英勇。
“其余三人是誰,站出來!”老夫人語氣威嚴,與剛才驚慌哭喊的模樣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