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屋子內(nèi)，立刻就可以感受到濃郁的生活氣息，左手邊石灰色的壁爐墻，旁邊還堆放著劈好的木柴；煙灰色的沙發(fā)組，正中央是一張低矮的橡樹實木茶幾，下方搭配深灰色的地毯，桌面上隨意散落著幾本書籍和兩個煙灰缸；右側(cè)原木墻壁上掛著兩把獵槍，下方的櫥柜里擺放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靠近窗口的柜子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體育用品，橄欖球，棒球手套，還有一些獎杯和一排空蕩蕩的格子……
似乎察覺到了陸離的視線，柯爾解釋到，“那里原本擺放的是煙斗，杰克是一個煙斗收藏者，不過現(xiàn)在所有藏品都給了弗蘭克?！备ヌm克是麗茲的哥哥，“家里的東西弗蘭克已經(jīng)整理完畢了，剩下的東西都交給你處理，如果不喜歡的話，下周末有一個集市，你可以到那里擺攤。比如說那些體育用品，我想中學(xué)會十分樂意接受這份饋贈的。當(dāng)然，你想要留下來的話，那也絕對沒問題?！?p> 陸離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在書柜面前停留了下來，因為他和麗茲聊天過程中，書籍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話題。書架子上有著諸多不同的書籍，不僅僅是英語，還有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等等，陸離甚至還找到了漢語書籍——當(dāng)初麗茲得知陸離是中/國人時，就流露出了濃郁的興趣。
麗茲出生在中國，當(dāng)時他的父親和母親在YN她在麗江待了兩年，而后就去了馬賽，在那里成長到了八歲，這才來到了美國，回到這片牧場停下了腳步。所以，麗茲對于中/國文化始終有著特別的情結(jié)。
打開書柜，陸離將那幾本漢語書籍拿了出來，一本是西游記，而且是十分古老的版本；一本是封神演義，不過后面半部都已經(jīng)殘缺了；居然還有一本是新華字典，這讓陸離不由莞爾。
重新將書籍疊好，又放回書架之上，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時，卻看到兩本書籍之中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塑料一角，好奇之下，陸離就抽了出來，居然是一本簡易相冊。不過是一個塑料套子，里面塞著約莫十幾張相片。
陸離有些猶豫，這是麗茲的隱私，他不應(yīng)該私自打開才對。此時，柯爾卻是走了過來，“你也喜歡書嗎？和麗茲一樣。以前麗茲最喜歡的就是坐在門廊那張搖椅上，翻開書籍，杰克就在院子里忙活那些園藝的事……”喜歡園藝的居然是杰克，“你找到了什么？”柯爾也注意到了陸離手中的相冊。
陸離將相冊遞了過去，柯爾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打了開來，翻了翻，“噢?！笨聽栞p輕感嘆了一聲，然后重新把相冊交給了陸離，“這是麗茲的全家福，我是說，包括迪倫?！毕鄡允谴蜷_狀態(tài)的，柯爾指了指那張照片，“那就是迪倫，麗茲的兒子。他在二十二歲那年，因為車禍去世了?！?p> 照片上是一個英俊青澀的男子，穿著一身利落的騎馬裝，站在一匹高大的黑馬身邊，身姿挺拔、面容疏朗，眉宇之間的蓬勃朝氣讓陽光都黯然失色。
陸離從來沒有聽麗茲提起過家人的情況，出于尊重，他也沒有詢問過。他曾經(jīng)猜測過，為什么沒有人陪伴在麗茲身邊，為什么麗茲又會一個人到紐約去……但沒有想到，麗茲卻已經(jīng)是孑然一身，最親的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只留下她一個人。
“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陸離抬起頭來，“我是說，迪倫?！?p> “我也不太清楚，迪倫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應(yīng)該是……我不確定，二十五年、二十六年前？”柯爾在旁邊的沙發(fā)扶手坐了下來，“是的，應(yīng)該是二十五年前，當(dāng)時我五歲。”柯爾努力搜刮出腦海里的記憶片段，“但那些記憶都十分模糊了。我只記得，迪倫是一個很好的人，青少年們總是不喜歡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不喜歡和孩子打成一片，但迪倫卻不是，他總是樂于帶著我們這群孩子去探險，我記得有一次，他帶著我們?nèi)ヱR歇爾溪谷里去捉魚，結(jié)果我們幾個孩子全部掉到水里，弄濕了一身，他回來之后可是被麗茲狠狠罵了一回。”回想起孩童時期那些搗亂的歲月，柯爾不由暢快地笑了起來。
“后來，關(guān)于迪倫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從我父母口中聽到的，麗茲和杰克幾乎不愿意談起他?！笨聽柭柫寺柤?，眉宇間難免還是有些遺憾，“我只知道，迪倫是一個十分出色的人，他是我們鎮(zhèn)子上第一個考上常青藤大學(xué)的人，他到紐約去讀書了，見過不少大世面；其他男孩子都在騎馬、打槍的時候，他也毫不遜色，但除此之外，他還十分喜歡看書，麗茲書柜里的書籍大部分都是為了迪倫買的。當(dāng)年在小鎮(zhèn)子里，幾乎每個女孩都暗戀迪倫，他高中畢業(yè)舞會的時候，甚至還有女孩為了成為他的舞伴打起來了……哈哈?！?p> 陸離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些記憶里的趣事或多或少都已經(jīng)變了模樣，可能夸大了，可能扭曲了，但還是真實地反應(yīng)了青春歲月里的跌宕起伏。
“我想，也許是上帝太過嫉妒他了，所以早早地將他召喚了回去?！笨聽柕穆曇魸u漸低了下來，沉默之中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但很快柯爾就主動打破了這股沉重，“這段時間我都居住在后面那棟樓里——”柯爾指了指北邊的方向，“那是牛仔們居住的地方，你今晚可以住在這里，如果有需要的話，推開后門喊一聲，我就聽得到了?！?p> 柯爾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所以，還有什么疑問嗎？還是說，你需要我?guī)ьI(lǐng)你把整個屋子參觀一遍？”不等陸離回答，柯爾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對了，我現(xiàn)在要去把羊群趕回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和我一起過去?！?p> 陸離確實有些好奇，畢竟牧場生活、牛仔生活都是從小說和電影里了解的，如果可以親自參與其中，那感覺估計會有所不同。但想了想，一來他一路開車過來，終究還是有些疲憊；二來他還想要在屋子里逛一逛，所以他還是搖了搖頭。
柯爾輕笑了起來，“沒事，這是每天的固定路線，每一天都有機會體驗?！闭f完，柯爾就從沙發(fā)上拿起了自己的牛仔帽，走到了門口，“把這里當(dāng)做自己家就好。”隨即他就自嘲地笑了起來，“看我這記性，這一切的確都是你的，這就是你的家。所以，不要太拘謹(jǐn)了！”隨后，壓了壓自己的牛仔帽檐，柯爾就離開了屋子。
目送著柯爾離開之后，陸離再次低下頭，翻閱起手中的照片起來，照片并不多，一共就不到二十張，但每一張都有迪倫在其中，甚至還有一張是迪倫剛剛出生時的黑白照片。
彼時的麗茲依舊年輕，她年輕時候看起來應(yīng)該是一個搖滾愛好者——就是那種會參加伍德斯托克、然后支持無政/府主義的小妞，只能依稀從眉宇間找到陸離認(rèn)識的那位優(yōu)雅女士；站在旁邊的杰克憨厚英俊，燦爛的笑容絲毫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喜悅和幸福。
照片右下角的時間吸引了陸離的注意，“1969-11-14”，這讓陸離不由愣了愣，隨即腦海里閃過一絲火花，而后就明白了過來。
迪倫是十一月十四日出生的，和他是同一天；而后，剛才柯爾話語里的信息，還有當(dāng)時在醫(yī)院里麗茲的表情……所有的碎片電光火石之間洶涌而來。
麗茲在他身上找到了迪倫的影子，這就是她將牧場留給自己的原因，因為他們都有著中/國的緣分，因為意外事故之中的友情援手，因為他們有著相似的愛好，還因為手中這份照片上那個笑容陽光而朝氣的年輕人。
雖然這僅僅只是陸離自己的猜測而已，但手中的照片還是變得沉甸甸起來。
看著照片之上的迪倫，時光的璀璨和張揚永恒得定格在了那一瞬間，彷佛永遠都不會褪色一般，美好得讓人心醉；抬起頭來，透過窗戶，看著外面那靜謐的草原，太陽西斜，柔和的陽光漫天漫地灑落下來，安靜得彷佛可以聽到微風(fēng)的聲響。
過去這些年來，麗茲坐在這里，每一個角落、每一條道路、每一個瞬間都可以尋找到回憶的身影，她到底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呢，尤其是杰克也離開了之后，那一個個有風(fēng)的下午，她獨自一人坐在門廊的搖椅里，翻閱著那些古老的舊書籍，追尋著記憶的腳步。
之前在醫(yī)院里聊天時得知，麗茲每年秋天都會前往紐約，因為“這是這座城市最美的季節(jié)”，這是麗茲的原話。但陸離卻忍不住想象，這句話是不是來自于迪倫？麗茲每一年秋天的拜訪，又是不是在尋找著記憶的痕跡，“如果走你走過的路，看你看過的風(fēng)景，是不是我就會離你更近一些?！?p> 現(xiàn)在，麗茲卻將這片牧場留給了他，這片彌漫著回憶、充斥著生活、承載著期望的土地，鄭重其事地交到了他的手中。而他，卻決定將牧場轉(zhuǎn)手拍賣。
再次翻到那張迪倫騎馬的照片，陸離有些出神，翻涌的思緒在這個寧靜的午后沉淀了下來，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彷佛可以傾聽到那片櫸樹林在低語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