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獨眼教頭 一老二少

　　聽秦秀才說出“教頭”這個詞，朱達心里只想笑，又是“義父”，又是“教頭”，無非是為了不冒犯朱達和向伯之間的師徒名分，實際上無論秦川還是這位教頭，都是各種意義上的老師。

　　當(dāng)然，朱達心里也明白，這是秦川對自己的尊重，這位秀才相公很看重自己對他的想法，不想讓自己以為他是一個借機侵占人脈便宜的下作之輩。

　　等出了屋子，朱達立刻知道秦琴為何尖叫了，這位“袁師傅”看起實在嚇人，臉上有刀疤，這疤痕看起來把整個臉分成兩半，斜著劃過，一只眼睛也已經(jīng)瞎掉，傷口是縫合過的，可當(dāng)時處置的應(yīng)該不細致，皮肉隱約外翻，桑皮線的痕跡也很清楚，似乎是一條血肉蜈蚣趴在臉上，隨著表情還在蠕動。

　　幸運的是，口鼻還算完好，細想起來，這一刀下去還活到現(xiàn)在，肯定是很幸運的。

　　袁師傅身材中等，人有些發(fā)胖，滿頭白發(fā)，胡須則是花白，臉上皺紋不少，看著比向伯要蒼老許多，一身棉袍，上身還套著皮襖，雖說是半舊的衣服，卻看不到補丁，很是齊整。

　　相比于臉上的傷痕，這位袁師傅軀干和四肢倒是完好，行進動作間看著頗為矯健靈活，倒是沒有長相那么老氣。

　　“見過秦先生?！边@袁師傅很隨意的拱手見禮。

　　秦秀才笑著點點頭說道：“勞煩袁師傅來這么早?！?p>　　“不勞煩，老夫睡不著起得早，這就是你說的那兩個孩子？”袁師傅大咧咧的說道。

　　從兩人的對談和態(tài)度，朱達能大概判斷這位袁師傅的身份地位了，當(dāng)日里看到的那位許三哥可都對秦先生客氣恭敬，這位卻隨意的很。

　　“你們還不給袁師傅見禮，袁師傅以后是你們的教頭，傳授你們武藝本領(lǐng)，以后你們要稱呼袁伯，雖無師徒情分，卻要像師父一樣尊敬對待。”秦秀才開門見山的說道。

　　本以為會請進去奉茶客氣，沒曾想如此直截了當(dāng)，誰都能聽得出秦秀才的肅然莊重，朱達拽了把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周青云，兩個人大禮拜下。

　　直到現(xiàn)在，朱達還不習(xí)慣這個時代的下跪磕頭，可這些事由不得他，該做還是要做。

　　“袁師傅名標(biāo)，曾是聞名大同邊鎮(zhèn)的勇武俊杰，他老人家能教你們武技本領(lǐng)，是你們的福氣，一定要勤奮用心，不可怠慢，知道了嗎？”

　　“袁師傅，這邊的是朱達，這邊的是周青云，以后請袁師傅嚴加管教?！?p>　　那邊“嗯”了聲，如果說是儀式，未免不倫不類，不過秦秀才把話說到這里，朱達只能朗聲回應(yīng)“知道了”。

　　“你個酸子這時候最是討厭，弄些虛禮來，老夫現(xiàn)在等死的人了，當(dāng)年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跟孩子提這個做什么，都起來吧！”這袁師傅笑罵了兩句，招呼朱達他們起來。

　　袁師傅用獨眼打量了下，眼神掃過，朱達身體縮了縮，這看似老朽的袁標(biāo)眼神當(dāng)真凌厲，就像能把人看透一般，而且被看到后，朱達莫名的感覺到幾絲寒意，他禁不住想到，這是不是所謂的“殺氣”。

　　“這個孩子像點樣，這個花架子。”這袁標(biāo)夸了周青云一句，對朱達的評價很低。

　　朱達嘿嘿笑了，他倒沒生氣，比起武技本領(lǐng)來，他本就比周青云差不少，從技巧到力量都是如此，這可是幾年的差距，要說有什么好的，無非是那些年累積的經(jīng)驗和狠辣。

　　袁師傅沒理會朱達他們的反應(yīng)，只是對秦秀才說道：“東西都預(yù)備好了嗎？”

　　秦秀才笑著點點頭，又是說道：“袁師傅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不要嬌慣他們，這兩個孩子都是能吃苦的?！?p>　　對這句叮囑，袁師傅根本沒回應(yīng)，大搖大擺的向前院走去，朱達和周青云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看秀才秦川，又是對視了眼，連忙跟了上去。

　　秦秀才的兩進宅院相對平民小戶算是寬敞，可用作練武就顯得逼仄了，本想著這袁師傅會在前院先將就下，沒曾想這位師傅大搖大擺的進了前院的庫房，朱達他們有點發(fā)愣，被這袁師傅回頭吆喝了聲，連忙跟了上去，心里更是糊涂了。

　　一進庫房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庫房里面還有個門虛掩著，通往相鄰的院子，秦家的鄰居朱達有記憶，這個方向就是那鹽棧分號。

　　推開門過去，卻是數(shù)倍于秦家院子的寬敞空間，這鹽棧的院子地面平整密實，也不見什么貨物堆積，而且在和秦家相鄰的墻邊還有個架子擺設(shè)，上面有各色兵器和長短不一的木棍。

　　原本有個年輕漢子守望，看到三人過來，點頭招呼了下，自顧自的去了前屋。

　　看兵器和架子的嶄新模樣，這些東西準(zhǔn)備沒幾天，也就是說，秦秀才在朱達第一次來到離開的時候就開始預(yù)備了，不得不說，他考慮的很周全。

　　“這里練射術(shù)不方便，咱們過去拿合用的家什。”袁標(biāo)悶聲說道，喊著三人一起過去。

　　看到袁標(biāo)拿了一根四尺多長的木棍，朱達和周青云也都拿起了一樣長短的木棍，袁師傅眉頭一皺，粗聲說道：“別跟著老夫，用真刀趁手的話，拿就是了?！?p>　　朱達還是拿起了木棍，自從他練武開始，一直是拿著這木棍，還真沒怎么用過真刀，周青云也是如此。

　　到這個時候，朱達已經(jīng)明白要干什么了，果然，等他們二人都拿好木棍，那袁標(biāo)揮了揮手中的家什說道：“你們兩個朝我打過來，盡管打。”

　　袁標(biāo)繼續(xù)說道：“若是能打中老夫，你們以后吃的苦頭會少些，要是打不中，說明你們倆是廢物，以后少不得要多多操練?！?p>　　老人臉上帶著壞笑，配合上那疤痕卻看著猙獰可怖，他說著很狂妄的話，可身體姿態(tài)卻很謹慎，已經(jīng)擺好了架勢，手臂弓起變成隨時可以發(fā)力的樣子。

　　朱達和周青云對視一眼，先點頭再搖頭，周青云眨眨眼，他們兩人神態(tài)交流，站在一邊的袁師傅有點煩躁，忍不住要催促了。

　　才剛要開口，朱達一轉(zhuǎn)身，雙手平段木棍向老人袁標(biāo)刺了過去，按說這木棍做單刀用，可朱達覺得平端當(dāng)刺刀那么用更容易發(fā)力，速度和準(zhǔn)確性都有保證。

　　“吆，還以為你會喊一嗓子?！痹瑯?biāo)有點詫異，單手揮棍在朱達那根木棍上一蹭，立刻將朱達帶的偏了，朱達的動作足夠突然，可這位老人還是好整以暇的應(yīng)對，甚至還在關(guān)注著周青云的動作。

　　沒曾想周青云轉(zhuǎn)身就跑，根本沒有一點配合的意思，這倒是讓那袁標(biāo)詫異了，朱達急忙后退了兩步，轉(zhuǎn)了下身，看著很有兄弟倆一起轉(zhuǎn)身跑的意思，袁標(biāo)臉上的詫異已經(jīng)變成了鄙夷，可朱達上身又是轉(zhuǎn)了回來，雙手握住木棍一端，輪著抽了過去，而周青云跑了兩步繞個圈子，卻是單手握住木棍，用左臂抬著，大踏步的向袁標(biāo)刺過去。

　　“有點意思，你們練過？”袁標(biāo)嘴里說話，動作卻沒停，后退了步，恰好閃過朱達的抽擊，等朱達勢頭用老，袁標(biāo)翻腕揮棍，直接把朱達手里的木棍挑開，順著這動作袁標(biāo)向前幾步，直接到朱達跟前，老人的身體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這一碰撞，且不說體重懸殊，何況還是老人主動撞過來，朱達胸前空門大開，直接被撞了出去，踉蹌了四五步才算站穩(wěn)，袁標(biāo)手臂伸出，只看到他手腕抖了下，正抽到周青云的手腕上，周青云拿不住棍子，直接松手，還沒等繼續(xù)動作，袁標(biāo)手中木棍正戳在周青云的心口處，剛穩(wěn)住身形的朱達也停下腳步。

　　袁標(biāo)臉上表情愈發(fā)猙獰，但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這老人只是在笑，他在朱達和周青云身上掃視了幾眼，木棍向前輕輕一推，將周青云推開幾步，開口說道：“撿起棍子來，咱們再打?！?p>　　自從在河邊遇到賊兵之后，朱達就和周青云商量了幾套配合的方案，因為在可以想見的將來，他們兩個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并肩作戰(zhàn)，但少年的戰(zhàn)斗力有限，怎么迷惑別人，怎么下狠手，兩個人很是琢磨了些套路，當(dāng)然，也是吸取和賊兵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在成年人輕視少年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有把握傷害到對手，殺死對方的把握都不小。

　　可和這位獨眼的袁標(biāo)袁師傅遇上，這些套路都沒用了，這讓朱達和周青云為難起來，即便是練過幾年的周青云，也沒有太出色的武技和多少對敵經(jīng)驗。

　　不過有一點朱達倒是能覺察，這位袁師傅不在乎他們商量，雖說要是真正的戰(zhàn)斗不可能有這等空暇，可此時爭勝，朱達顧不得那么多了，總要給這位“教頭”留個好印象，不能顯得自己太廢。

　　”要不硬上，咱們那些法子沒用。“周青云悶聲說道。

　　朱達盯著對面悠閑的老人，搖頭說道：“那些法子不是沒用，只是這袁師傅不怕?！?p>　　剛才的戰(zhàn)斗中朱達很冷靜，他能看出來袁標(biāo)被自家的套路吸引了注意力，甚至也有破綻空檔露出來，可這老人的武技太強，彼此實力的懸殊已經(jīng)把空檔什么的全都掩蓋了。

　　“分開打，你左邊我右邊，我喊‘釣魚’，咱們倆就后退，然后我左你右，咱們再上，咱們別管對方打的怎么樣，各打各的！”朱達低聲念叨幾句，周青云點頭，“釣魚“這詞在大同不是什么日常用語，喊出來一般人還真就反應(yīng)不過來。

　　朱達二人又是向前走去，袁標(biāo)手臂垂下，木棍指地，笑著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