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默言詭謀
“哦，對了，你這一說倒提醒了我——你這家伙，確實始終是個完全不會變節(jié)，只對自己認定的主子忠誠的類型。哪怕你的主人的要求再怎么不合理，你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呢?！蹦返淖旖巧蠐P。
他的笑容，也一如他的容貌，他的聲音，他的氣質(zhì)般，圓如滿月，完美無缺。
“縱然我是很討厭您的，您的夸獎我也半點不稀罕。不過，還是多謝您用這樣的表情，給于我如此高的評價了?！?p> 蝶紋擦卻嘴角的血絲，緩緩站起身來。
盡管她重新立在了那里，卻沒有站直，一手軟綿綿垂落，另一手按在胸腔上——剛才默穹突如其來的阻斷，明顯讓她受了不輕的傷。
“哎——”默穹擺了擺手：“我從來都是有話直講，不會阿諛奉承，也不會說話——若能得了你這樣的忠仆做手下，確是一大幸事?？梢园舶残男牡匕驯澈蠼煌校梢宰屇阕霰M所有苦活而不臟了自己的手?！?p> “蝶紋是個聽不懂好壞話的，如此贊譽，我并不高興，辱罵貶低，我也沒有半點的感覺。仙君要有這個經(jīng)歷，大可以為自己的野心——不，雄心好好做個鋪墊，拉攏一下喜歡您這種假模假樣的家伙們，而不是在我這種完全不知好歹的卑賤丫鬟身上浪費時間?！?p> 她雖把自己稱作卑賤丫鬟，因為受著傷，聲音稍顯虛弱。但不卑不亢的語氣和凌厲的表情，卻仍舊完全不輸給站在對面那有著天然的，高高在上之感的男子。
他們就那樣對視了許久。
默穹的笑意更深：“果真是上上乘的仙靈，各方面皆無可挑剔。真真是每一次與你接觸一次，我都更加喜歡你一點——笙歌那樣深的城府，那樣狠毒的心腸，以不知道花了多少福氣，耗了幾世陰德，竟然能夠收住你死心塌地。”
笙歌。
在聽到默穹提及這個名字時，蝶紋不自覺地咬咬牙，指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雖然，她始終沒有褪去魅惑的笑顏，但卻能看得出她的心內(nèi)燃起了某種火焰，而她正在竭力把這火撲滅，不讓它將她的血都燒灼至沸騰。
已徹底陷入昏迷的沐魂，竟似乎也對這名字起了反應。身體更加劇烈地抽搐了起來，稍稍有些平復的情緒變得更加激烈，淚如泉涌，死死地抓住若離的胳膊，含混不清地低泣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怨怪我，回來好不好……回來……”
他把若離的胳膊捏得生疼，但她沒有把胳膊抽走，柔聲呢喃：“不怕，沐魂叔叔，不怕的，你還有離兒在，有離兒陪著你……”
默穹斜睨著把沐魂緊緊抱在懷中，像哄孩子一樣拍著他脊背的若離，冷笑了一聲道：“見了自己的父親招呼也不打，父親選定的未婚夫倒在眼前也不管，就知道抱著那個癆病鬼哄，都不知道害臊——還真是好女兒啊?！?p> 若離聽到了父親陰陽怪氣的嘲諷，緊緊抿抿唇，低低道：“和父親行禮打招呼這樣的事情無疑很重要，但是有傷病于眼前，自然還是抑制住他的病要比禮數(shù)周全更重要——離兒僅僅是權衡輕重后，選其重罷了?！门畠骸@夸獎離兒還是受不起的?！?p> 默穹對她聽懂了他話中譏嘲之意，卻假裝不懂的模樣，回以相當冷漠的笑容。旋即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指了指默穹，又指了指赤炎：“我才想到，你的個性，應該是不會無緣無故以下犯上的。那么，這樣的你，卻出手打傷了我赤炎侄兒——難不成，是受了沐魂的指使嗎？”他恍然地“啊”了聲，拊掌道：“這就難怪在覆滿了火焰之力的屋子，還是被凍得哆哆嗦嗦，走不了兩步道就喘得和要死了的家伙會無緣無故地出現(xiàn)在這里了。竟是聯(lián)合著好用的刀子，找茬來了么？”
他有意地乜了沐魂一眼，若離看到他的面容，閃過了一絲陰騖笑容。
她驀然驚覺，這是一場她之前未曾意識到的精心設計。
難怪……這里已沒有誰在，無論是澪楓、飛花還是泉影，誰都不再在。偏偏就赤炎一個傻傻地站在方才澪楓大喊大叫的位置上發(fā)呆。
沐魂最重要的，也是僅剩下的牽念就是她，只要涉及到她，不管素常的他是怎樣的淡然，都會在一瞬之間失去應有的冷靜。
這件事，是九天全都知曉的事情。
默穹與赤炎，當然也知道。
那么，聽到那番近乎瘋狂的求婚之語后，無論他的身體已差到了何種地步，是怎樣的蝸步難移，也會毫不猶豫地拖著病體勉強自己到音之來源，不管是誰，只怕他都會難以自控地教訓他一頓。
尤其發(fā)覺喊話的是閑來總騷擾她的赤炎的話，他的火氣定會更大吧。而這次的赤炎，雖然刻意設計等待著他，卻顯然是無辜的。如果他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學給九天王聽，就算是九天王再不待見他，終究還是公正嚴明的，總會象征性地給沐魂一點點的教訓用以服眾——就算手下留情，可沐魂這懨懨病體，恐怕連最輕的刑罰都很難扛住。沒個時日，是不能恢復的了。
默穹本就和沐魂有著某種私怨，若是默穹一病難起，他無疑是出了氣。但能得到最大好處的——恐怕還是赤炎吧。不然以他那趨利避害的性格，怎么可能為了幫他魂出氣，而讓自己白白挨一頓打呢？
在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若離的心中發(fā)冷。
即便她與這個生身父親不親近，可她還是他的女兒。為了她著想，也不該想方設法地為難對她如此重要的沐魂叔啊。
也不該像著急賣女兒一樣，總想把她嫁給她根本看不上的男子。
她低垂著眸，盯著沐魂慘白的臉，心中暗想道：如果沐魂叔，不是我的義父，而是我真正的父親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和那個有著“父親”頭銜的男子，有過多的牽連。也不用有任何的顧忌，指責他。
可惜，只不過是如果而已。
以她真正的身份，就算心中有多少憤怒，當面指責父親，破口大罵，甚至動氣手來，終歸還是不妥的。
她糾結而無力地發(fā)出小小的一聲辯解：“不是的……沐魂叔他……”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見蝶翼忽地祭出了雙環(huán)，一躍而起，環(huán)圈銀色的光芒向著那一團云中雪白墜下。
“仙君，得罪了！”
“唰”地一聲，環(huán)圈切斷了默穹的鬢角，綺麗的銀色發(fā)絲慢緩緩飄零。
而默穹捏著的一根小小銀針，也戳進了離她死穴極近的皮肉中。
蝶紋輕輕旋身退后，將銀針抽出來，悠悠然笑道：“這回您可知道了？我不但是會以下犯上，還是個會沒有任何理由，僅憑自己的心情就以下犯上的家伙?！?p> 她用舌尖吮凈銀針上的鮮血，隨手一拋，銀針卻準確無誤地扎在了赤炎的眉心。
昏過去的赤炎發(fā)出了“哎唷”的一聲，手指頭動動，但還是什么動作都沒有做。
盡管只是個很細微的小動作，卻能看得出——他早已經(jīng)醒了，不過是躺在地上裝暈罷了。
看著他痛極，卻因有得到命令不能起來，連表情都得竭力抑制的赤炎，蝶紋得意地笑了一笑，淡淡道：“您看，就算是您這么高貴的身份立在這，我也不會畏懼什么，還是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將頭高高揚起：“實話告訴您吧，我早看這個娘娘腔不順眼了，就像找個理由收拾他一頓。巧巧的，他這不要臉的癩蛤蟆喊著要吃天鵝肉的惡心宣言，可算是讓我逮到機會了。說起來，沐魂姐夫因為不想讓我惹是生非，還特意追出來攔我——可赤炎公子雖然成天抹厚厚的粉，實際上卻是個沒臉的，看到我沐魂姐夫，明知道他身子弱受不得刺激，還說難聽的話，把本來想好心幫其解圍的沐魂姐夫弄得舊疾復發(fā)了——這您也是看到的。您覺得，我還能放過他？要不是您及時趕來，我早都把他燒成灰了……”
若離也瞬間了悟了為何蝶紋會忽然發(fā)了瘋似的，對已知道是被誤會的赤炎下死手——她比自己先察覺了，其實這是赤焰安排好的局，所以才想方設法把打傷他的責任，全都轉(zhuǎn)嫁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這雖然影響了想要恰好趕來的目擊者默穹看到的景象，但赤炎自己的證詞，始終是改換不了的。如果他醒來后，說蝶紋的話是謊話……
默穹的拇指中指疊在了一起，看起來是想要打個響指——這也應該是喚醒赤炎的暗號。
“對了，仙君大人，我想起來——其實若離丫頭，不是我沐魂姐夫的孩子，而是您的女兒來著。聽到有家伙在九天大喊要娶自己女兒為妻，哪怕這家伙是您比較中意的，可他這行為實在有點過火了——畢竟沒訂過親，也沒有被九天王殿下認可過，這種做法，不單是讓若離丫頭難堪，更是讓您丟臉吶?？赡鷧s和赤炎公子站在一路，一齊向九天王誣陷我姐夫，幫他說話，您說說，別人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默穹收起了手指，挑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眼前，現(xiàn)在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把我這個您親眼看到的沒上沒下的惡劣犯人處罰一番，以示懲戒。要么，就讓九天王殿下和大伙都對您起疑心，而您將誰也處罰不了，還會引火燒身?！钡y瞇起了眼睛：“我知道仙君您是最聰明的，那么，讓我看看，聰明的您，會選哪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