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吃油香
趙小六吃了糕,喝了茶,又尋到可惡的祠堂管事周懷義的一包錢,腰間沉甸甸的,肚里也飽,心中暢快,再看小女孩聚精會(huì)神地翻動(dòng)著一本陳年老賬,好奇地湊近,跟著看了半天,見女孩翻動(dòng)書頁,一目十行都不為過,心想:“這能看得過來么?”忽又想到:“村里從來沒有女孩識(shí)字認(rèn)書,她這是翻著玩嗎?”
正疑惑間,就看到小女孩插回簿子,又抽出一本翻開,他把插回的簿子拿出,隨手打開,翻了幾頁,里面一條一條的都是再枯燥不過的賬目,某月某日,某人處以十五錢購得掃帚一把,某月某日,某人處購得大木五根,使錢若干,某月某日,某人送燭臺(tái)一副,某月某日,佃戶某孝敬蒲團(tuán)十個(gè),某月某日,某柜因老鼠咬壞,尋木匠改做板凳……他看多不幾條就打起哈欠,合上簿子準(zhǔn)備插回的時(shí)候卻一楞:“這簿子是重新訂過的!”
“你也發(fā)現(xiàn)了?”穿越者頭也不抬地嘩嘩翻動(dòng)簿冊(cè):“村里的簿子,你們老戶先前都沒有仔細(xì)看過嗎?”
趙小六搖搖頭:“祠堂本身并沒有賬,這都是管事的私賬,只有歷任管事們能看——所以總是吵架,直到周大善人……”
“咦——”穿越者抬頭訝異道:“你們老戶的祖上不都是兄弟么,祠堂也是公修的,為什么只有管事的能看呢?”
為什么老戶們不能看祠堂的賬簿,趙小六一時(shí)間還真說不出理由來,是呀,這祠堂并非是周家一家的祠堂,他趙家祖上聽說也為修造祠堂出錢出力的,但是管事從來沒有他趙家的份兒,倒像是從來由周家人世襲一般,半響,他想明白了,說道:“管事的歷來由村里的首戶做,他們周家承包全村的捐稅,有他家在,不論官府要多少錢糧,從來只麻煩他家,遇到歉收有了虧空,也是他家補(bǔ)上,所以大伙兒都默許他們從祠堂的田產(chǎn)里得些好處?!?p> “那你之前還說,周大善人之前,常常為了此事爭吵?!?p> “那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趙小六說道:“祠堂的地,我也不曉得多少,祖上傳下話來,說是當(dāng)時(shí)每戶公出一畝,湊在一起,雇人耕種,作為祠堂年祭并灑掃更換之費(fèi),百年前村里也有七八十戶吧,那就得七十畝地,好田差地平均一下,算收一季的租子,這也得三四十石谷子,怎么全村過年只能分點(diǎn)下水呢?”
“湊在一起,你們?cè)趺催€不知道畝數(shù)呢?”
“都是老人相傳的說話,當(dāng)時(shí)議論的是這樣,等各家出了地,也有賴的,也有不肯出田的,也有拿山坡充數(shù)的,村邊的好地,并沒有人肯拿出來,最后的辦法是每戶交了一畝的田價(jià),由起事的人撿大塊的田畝買,究竟買了多少,只有他們管事的知道——雞鳴村四面是山,靠村的田地不多,大多散在山里,從來沒人有這等閑工夫去算整村的田地的。”
穿越者聽得非常無語:“你們不關(guān)心田產(chǎn)畝數(shù),倒就豬肉下水年年相爭,俗話說舍本逐末,撿芝麻丟西瓜,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趙小六也很無奈:“以前可能也有人找過,無權(quán)無勢,哪個(gè)理你,就像分下水,年年吵,年年沒個(gè)結(jié)果,最后還是周大善人接任,做好事,一年與村里分了許多豬肉,又自掏腰包翻修祠堂,大伙兒都謝他??上碜庸遣恍?,這幾年換了他弟弟做,眼瞅著又要走回老路,田家三虎也是容不得人的,窮漢的日子,愈發(fā)難過,呀,就算這幾日不出這檔子事,我兄弟在村里也過不下去了?!?p> “村里人都這么想嗎?”
“都這么想——田家三虎是喜歡周家老二的,他眼睛里只有錢銀,有了錢,祠堂里開賭檔他都干,沒有一點(diǎn)老人家的體面!”雖然趙小六過去一直渴望腰里有幾百錢好讓他在這里大賭,但是真的如愿以償腰里荷上幾百錢卻不能賭以后,他不由得又把周懷義的所作所為罵了一通:“牌位要錢,死了后要好墳地也要錢,祖宗們都被他稱斤論兩的賣了,還要‘踢個(gè)尖兒’!”
“哈,”穿越者冷笑一聲:“他就是個(gè)小人,但是他那個(gè)哥哥真算個(gè)人才了,借著修祠堂的機(jī)會(huì),好多老物件兒都不見了蹤影,這事你們不知道吧!”
“什么!”趙小六做夢都沒想到這一出,哪怕他親眼見了簿子有可能被造假,他也只疑心到前面的管事和貪財(cái)?shù)闹軕蚜x身上,周大善人,那可是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的大善人,他怎么會(huì)……“他?不可能!他,他光買青磚鋪這祠堂的地就多少錢了!祠堂里的老物件兒才值幾個(gè)錢?就是全新的,也就剛剛夠這些青磚的錢罷了!”
穿越者嗤道:“前提是真的青磚?!?p> “青磚還有假的?”
穿越者沒有回他的話,將柜里的簿子指給他看,歷年的簿子,人丁簿是沒有經(jīng)過變?cè)斓模锂a(chǎn)簿就那兩張還不好看出,物件簿厚薄……這下連趙小六都看出不對(duì)來了,伸了舌頭,道:“可是,他是村里的首戶……”
“承包著村里的租稅,”穿越者接話道:“遇到歉收有虧空要補(bǔ),又翻修祠堂、又整理學(xué)堂,又與鄰村評(píng)理,又免人的利錢,舍出許多錢去——他怎么還是大戶呢?田家窮兇極惡如此,怎么還沒有他有錢呢?”
“他家積祖有產(chǎn),又做善事,所以總能賺錢?!壁w小六呆呆地說,過去,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現(xiàn)在,他自小生長了二十多年的雞鳴村,閉著眼睛都認(rèn)得的一草一木一祠堂,都突然變得無比陌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