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士??!”
突然,從任偉身后的一個士兵大叫道。而這一聲高喊,更是仿若在油鍋里投入了一滴水,剎那便喚醒了士兵們腦海之中,眾多對于鬼士的有傳聞。
百年來,戰(zhàn)火不斷,時人多信鬼神,梁帝篤信佛教,南朝百姓更是對鬼神推崇備至。
鬼士,便是民間所傳,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兵士鬼魂,由于多數(shù)士兵埋尸荒野,無冢可歸,難入地府的鬼魂便在生前犧牲之處無意識的游蕩,其見到的所有生靈都會被歸為敵人,依靠死亡前僅存的殺敵意識對其進行包圍,纏斗,直至對方死亡,或者鬼士己身消散。
“鬼士?!怎么會是鬼士?!”
“這里難道曾經(jīng)是戰(zhàn)場?!”
“這么多的鬼士,肯定是了!”
“那要怎么辦?!我們怎么可能斗得過鬼神?!”
夕陽最后的一縷微光消失在地平線,原本便光線昏暗的樹林更加幽暗起來,那琴聲絲絲縷縷,不遠(yuǎn)不近,不停不休,時而錚錚如戰(zhàn)士血濺沙場,時而低緩如同戰(zhàn)士離鄉(xiāng)。一時間,所有人心下不由哀懼交加,很多士兵握長槍的手已經(jīng)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就在琴聲縹緲,人跡更加縹緲的時候,從樹林的另一端竟然傳出了一陣低沉的柯亭笛音,附和著琴聲,淺淺傾訴,若說琴聲是鐵骨錚錚,那么柯亭笛音便是壯士一去難返的悲涼。琴笛合奏,令余人盡皆沉入一種悲壯的情緒之中。
“何方妖孽?!竟然敢渙我軍心?!”任偉終于緩過一口氣來,壓下不斷涌上喉嚨的血腥氣,他大聲嘶吼出聲,試圖打破琴笛合奏所帶來的負(fù)面影響。
“此等風(fēng)雅,也確不是你一個跛腳匹夫的麾下可以欣賞的?!编嵞种兄匦绿崃艘槐L槍,微瞇的桃花眼中,盡是對任偉的不屑。
“鬼神亦佑我王,如今建康已落,王謝盡誅,爾等還稱什么世家?!”任偉話音一落,琴聲一頓,緊接著便如疾風(fēng)掃落勁雨般急促起來。仿若彈琴的人已經(jīng)耗盡了耐心,而遠(yuǎn)處影影綽綽的眾人也開始緩緩逼近。
“將士們,河南王從不信鬼神之說,如今之勢,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鄭盧兩家郎君的項上人頭,我等要定了!殺!”
仿若是為了給自己打氣,任偉終于攢夠了足夠的氣力,大喊出聲,盡自己的全力試圖重壯士兵的膽氣。
可是,也許是剛剛升起的月亮太朦朧,也許是這鬼神之說已經(jīng)深入人心,兵士們雖然努力鼓起勇氣,但其勇武之氣卻已經(jīng)大不如前。
只見任偉身邊的上百兵士兵分兩路,一路越發(fā)氣勢洶洶地縮小了對鄭盧兩家的包圍,一路小心翼翼地“沖”向了東面鬼影較少的樹林。
最先短兵相接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盧鄭護衛(wèi)與任偉部下。兩邊兵力原本懸殊,只是鬼士的出現(xiàn),任偉雖然嘴上輕視,但是仍分了大部分兵士前去迎戰(zhàn),是以圍在盧鄭馬車周圍的兵士如今也只有原本士兵的三分之一。
但饒是三分之一,也已經(jīng)兩倍于盧鄭之護衛(wèi)。兩家護衛(wèi)早已合兵一處,將鄭墨以及一直未露面的盧家郎君圍在了中央。
鄭墨策馬,一槍刺出便是一條性命,他輾轉(zhuǎn)到盧湛馬車一側(cè),不客氣地挑釁:“我說盧湛,你可是怕了?”
他話音一落,只見數(shù)支強弩向他襲來,鄭墨舉槍欲挑,奈何強弩數(shù)量眾多,顯然強弩發(fā)射前,任偉便已經(jīng)將他所有騰挪的余地都算盡、封死。
“郎君!”
“鄭郎君!”
在這關(guān)頭,突兀的,一只鋼鐵爪勾和一柄青銅折傘從盧湛的車窗內(nèi)射出,對著鄭墨衣領(lǐng)一拉一提,同時青銅折傘張開,將射來的強弩全部擋在傘外。隨著銅傘打開,其邊角上的機械齒刃也露出了其兇殘的面目。
鄭墨只覺眼前一花,青銅傘骨旋轉(zhuǎn),其身側(cè)便開始下起了血雨,伴隨著一聲聲的慘嚎作為雷鳴。
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鄭墨桃花眼圓睜,轉(zhuǎn)頭對著車廂道:“《魯班經(jīng)要》果然被盧家所得?!?p> 銅傘在收割了近十條離鄭墨最近的人命后,迅速被盧湛回收,同時無數(shù)暗標(biāo)從另一旁的車窗內(nèi)旋轉(zhuǎn)飛出,將靠近車廂另一側(cè)的敵人斃命。
而后,檀木馬車車簾掀起,最先露出的,是他身前一柄玉笛,青玉的笛身在月光下泛著一股清冷,更襯得里面錦緞青衣的少年格外華貴。
這少年身形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歲,玉簪束發(fā),車廂陰影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一雙露在大袖外的手,指節(jié)分明,略帶蒼白。
隨著他身影乍現(xiàn),那略帶慵懶的聲音再次緩慢響起:“你鄭家不是也得了歐冶子手書?大家心照不宣罷了?!?p> 鄭墨聞言一噎,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配在腰間的佩劍,這一會兒功夫,任偉所率兵士又一次沖殺而來。
一團光華在黑夜中綻放而出,緊接著只見光影閃爍,鄭墨的紅衣在逐漸光亮的月華中飄飛,仿若真的是天上仙人降臨人間,深邃的劍光帶起一片血花綻放,將入夜的初秋竟點綴成了百花怒放的春日。
只不過這春日太過短暫,春過后,便一條條生命的消散。仿佛正是這生命灌溉出了那春日的一時絢爛。
這邊盧鄭兩人站得激烈,反觀樹林里,卻是死一般的寂靜,除卻那一直未停的琴笛合奏。所有士兵甫一進入樹林,頓時有一種眩暈之感,之前看到的人影越發(fā)模糊,似乎他們并未靠近,反而越發(fā)遠(yuǎn)離了。
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回響眾人耳際:“妖孽!受死!”
眾兵士回頭,只見他們其中一人,兩眼通紅,一個回身便刺在一棵小樹樹身之上,樹身應(yīng)聲而斷,誰知那人越發(fā)癲狂起來,不論敵我,竟然瘋狂揮矛橫掃而來。
由于之前隊伍行進緊密,兵士之間相隔不過兩個身距,這兵士這么一個橫掃,瞬間一丈八尺的長矛便將身邊的兵士掃落在地。相隔稍遠(yuǎn)的甚至被矛頭劃傷,血流不止。
慘淡的月光下,陰森的樹林里,受傷兵士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而那癲狂之人卻還不罷休,仿佛他已經(jīng)深陷敵陣般,拼死沖殺。
這時刻,優(yōu)雅的琴聲以及曠遠(yuǎn)的柯亭笛音,已經(jīng)不再讓眾人感覺悲涼華美,反而充斥著血腥的詭異。
不知何時,濃霧漸漸升起……
士兵們從不可置信中回神,快速地向四散奔去,口中大叫著:“鬼士!鬼士!是鬼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