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三月初五。
山谷之中，飄有細(xì)雨，已經(jīng)不再落雪。
由于五日前，師傅就已臥床不起，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所以最近這幾日，施無為很少下山，更別提練武。
而在此期間，他與師妹二人便輪流守候在師傅身旁。
事實上，他也是從老人家昏睡之日起，才知道原來師傅早就知曉自己大限將至，熬不過這個冬天。而那日雪山傳功，更是加劇了身體的衰老。
但是，老人家不愿讓他分心，便不讓師妹相告。
每每想至此處，心中都自責(zé)不已，悔不當(dāng)初。。
其實從昨日起，陸云仙就算是清醒之時，卻也已經(jīng)不能言語，不能行動。
師兄妹心中雖然已經(jīng)意識到，師傅怕是熬不過今日了。
但這般沉痛的打擊，還是讓他們的心，蒙上了一層陰影。
……..
正午十分，本應(yīng)是陽光普照的天空，卻是被成片的烏云所遮擋。
空中雨勢漸大，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神都不忍看見這個時代最后一位豪杰的離世。
此時，施無為正從師傅的屋中走出，接過師妹遞來的手巾，想去打水潔面。
二人都已是憔悴不堪，心中更是悲傷，以至于交接之時，都未做交談，雙方都有些木訥。
而當(dāng)施無為剛來至水缸前，想舀些水時。
一聲凄厲的哭喊聲，卻是從東邊的屋子中傳了出來。
“師兄…你快來啊”。
聽著師妹的哭喊聲，他便猜到師傅時辰怕是要到了。
心中又是悲痛萬分。
只見他低頭看向了水缸中的水，而缸中之水正倒映著他那憔悴的臉龐。
而看著自己的倒影，他便是在心中默念道“待會入屋，絕對不能哭，不能讓師傅走的心有遺憾”。
這水缸所處之地，里東邊師傅的屋子只有十?dāng)?shù)步。
平日里，轉(zhuǎn)眼便到。
可今日的這十?dāng)?shù)步卻是走的格外漫長。
木一一此時正跪于師傅床前，雙手緊握著師傅的右手，滿臉盡數(shù)淚水。
而床上之人已是風(fēng)燭殘年，雙目雖睜。但卻是帶著一股迷茫之意的凝望屋子上方，似乎并未發(fā)覺跪在他床邊的淚人。
若不是胸口還在隱隱的浮動，怕是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已經(jīng)歸去。
可事實上，誰人又能想到，這床上之人，曾救過太祖皇帝于危難之中，曾與大成至圣先師齊名，曾是這天底下最強之人，沒有之一。
但人生便是如此，任你生前何等風(fēng)光，最終不過是一抔黃土，而已。
門外的施無為已入屋，他看見木一一正哭的傷心欲絕，本想上前安慰。
可哪知，當(dāng)他走近之時?？匆妿煾嫡p眼失神的望著屋頂，張著口用力的想呼吸著這人間的最后一口氣息。
突然，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一股極度的悲傷，痛苦之意排山倒海般的涌上了其心頭。
施無為只是看了師傅一眼，便已然崩潰的轉(zhuǎn)了身，抱著頭跪向了地面。
口中更是不自覺的發(fā)出陣陣哀嚎之聲，而他的雙眼也已經(jīng)無法睜開，臉上亦盡是淚水。
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望向師傅。
他深怕自己再看一眼師傅就會崩潰。
他只是跪在地上，釋放著那股悲痛之情。
他的心中早已忘了方才來屋之時，對自己說過的話。
人世間的悲傷之意若是能被其壓于心中，那便不是真正的悲。
而真正的悲是深入一人的記憶與每一寸血肉之中。當(dāng)它來臨之時，便是無法控制，亦無法停止血肉與腦海中的顫抖。
木一一本來還沒有發(fā)現(xiàn)師兄的道來。
但當(dāng)聽見那股哀嚎之聲后，才轉(zhuǎn)身看向了師兄。
他發(fā)現(xiàn)師兄，還從未有過如此崩潰之舉。
即便是那日于馬車之上，聽聞族中之人盡數(shù)喪命，也未曾做這般舉動。
心想“師兄原本已將滅族之事，深埋于心底。今日師傅之故，怕是將其平日里難以抒發(fā)并壓抑了數(shù)月的情緒盡數(shù)涌出。才會失了心，才會這般悲傷吧”。
木一一深知此時就算再做言語亦是無用。于是，便只是伸手拍了兩拍師兄的肩膀，以示意讓其放下。
......
莫約過了一刻鐘后，屋子中的哭聲方才停止。
而施無為這才漸漸的從崩潰的狀態(tài)之中恢復(fù)些許。
于是，就見他一邊抽泣，一邊看向了師傅。
此時的老人家，仿佛連呼吸都伴隨這痛苦之意。
見此情景，施無為便又將這一切，怪罪在自己的頭上。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報仇心切，急于求成，那師傅也就不會提早在他面前，施展出那幾劍。
而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師傅或許還能多活數(shù)月。
所以，如果說他是害死師傅之人，也不為過。
……
漸漸地，夜深。
而這師兄妹二人，從未離開過半步，一直保持著跪地的姿勢，足足跪了四個時辰。
但師傅他老人家，卻還是躺在床上，浮動著胸口。
時而睜眼呆望屋頂，時而昏睡。似無已然五感盡失，依舊沒能感受到他這二位愛徒的不舍之情。
這四五個時辰之中。
施無為的腦海里反復(fù)的回憶著與師傅相處的時光。
雖然只是在師傅身邊學(xué)習(xí)了不到半年，但他心中已然將老人家當(dāng)作親人，好比是自己的爺爺。
他想起這幾月之中，自己已是仇恨蒙蔽了雙眼，以至于全然無法察覺身邊人的感受。
平日里只知曉習(xí)武報仇，而并未對師傅盡孝道，亦沒能照顧好師妹。反而都是師妹在照顧自己。
事實上，此時的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不那么執(zhí)著于族中之仇。
因為自己的報仇心切，反倒是連累了身邊之人。
現(xiàn)今大仇非但未報，連授業(yè)恩師都是為此提前身故。
每每想到此處，他的心中便會更加的自責(zé)。
“呃……”。
突然間，一聲大力的吐氣之音響起。
而這聲音一處，便將跪在地上的二人從呆狀中驚醒。
此時，只見老人家正睜大著雙眼，痛苦地將胸肺中的氣息吐出。
一口濁氣，如煙般消散?？墒?，知道許久之后，卻還是不見老人家再做吸氣。
于是，木一一便起了身，探了探師傅脖頸的脈搏。
她發(fā)現(xiàn)已無跳動之意，心中也是一輕。與其讓師傅這般痛苦的呼吸著，能早日解脫，對師傅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想完，于是便轉(zhuǎn)頭對其師兄說道“師兄，老人家已然離去。”。
施無為聞聲后，只得悲傷的起了身，伸手蓋向并合上了師傅的雙眼。心中卻是禱告著“師傅，愿您于九天之上能與老友相遇，能與諸子們論道。徒兒必定會照顧好師妹，不讓其受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