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李輝離開京師時,街頭巷尾就早已在傳唱“暗聞歌吹聲,知是長安路”。
也的確,那時的京師又何止是火樹銀花不夜天能夠概括的,只是當時的那一片瘋狂還未到極點,而它的背后誰知道又有幾多人能留到最后。
一別十數(shù)年,自己離開時還是帶兵的小將,此時回轉(zhuǎn)竟已掌三軍的帥印。
自己的這番境遇不可說是不神奇。
看著眼前似乎熟悉又很陌生的景色,李輝暗自摸索著頸項上掛著的虎符。這是天家信任的最好標識,也是老將軍以其全族性命為擔保為自己換來,得以實現(xiàn)抱負的唯一憑仗。只是這次回京,李輝不知是否還能有這樣的幸運一直保有此物。
“將軍?!庇H衛(wèi)的聲音喚回了李輝的神志。
“嗯?”
“將軍,您只帶50隨扈,這也太……萬一那位對您有不滿,我們拼死也會護您全身而退,就怕到時候有個萬一,無法與萬里橋的兄弟聯(lián)系,否則護您回晉北大營還不如入無人之境。還是將萬里橋的弟兄都叫上吧?!?p> “嗯,我想想,呵,你這可是今早說的第二十八邊了。雖然次次說辭都不一樣,可你不嫌煩,我的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李輝不以為忤,反倒笑逐顏開,好像是什么樂事一樣。
“將軍,這可是生死大事,您……”那隨侍李輝數(shù)年的親衛(wèi)還要再勸,卻在看到李輝眼中堅定地神色后,放棄了最后的努力。雖然李輝嘴角的笑意仍然未見減少,可只要是他眼中顯出這樣的神色,那就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轉(zhuǎn)換余地。
“哈,有什么可擔心的,這不是快過年了么,就是平常百姓家也在過年時,留些牛羊預(yù)備明年不是?何況是天子家。就是要殺估計,也要養(yǎng)我到明年開春,這期間豈不是任我吃飽喝足,哈哈哈?!崩钶x大笑著又驅(qū)馬前行起來。
“將軍!”親衛(wèi)已經(jīng)被李輝這樣的脾氣折磨的無話可說。只能垂頭喪氣的在他身后催馬跟上。
倒不是李輝的親衛(wèi)夸口,雖然此去京師有三萬御林軍外加京師大營十多萬人。如果皇帝想要李輝的命,就像他的親衛(wèi)所說,以李輝帶出來的兵即使只有區(qū)區(qū)五百人,可要護他安然回晉北大營還是可以辦到的。
但李輝根本就沒打算與天子為敵。即使剛剛登基的小皇帝要他李輝的性命,李輝估計自己也會雙手奉上,不為其他,只是因為此時老將軍全族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雖然自己的虎符承繼自老將軍,可要能得到朝廷正式的帥印與封冊,若不是老將軍以全族性命為擔保,又如何能換得來。
當然不只是當時,就是在那之后,若是自己有何不軌,估計也都會牽連老將軍一族。因此,李輝無論如何也不會冒這個風險,起碼在自己與老將軍一族劃清界限前。
如此秘密行軍雖然有些緣由,可如此行徑到底是在觸皇帝一脈的逆鱗。李輝心中清楚,自己此次估計是討不到什么好果子的,奈何形勢如此,周密考慮對策再行動,反倒放過難得的機會。兵家以先手和出其不意取勝的道理,李輝這些年在戰(zhàn)場上比誰都清楚。
雖然魯莽,在他看來卻是難得扭轉(zhuǎn)乾坤的法子。
此時為了進京面圣,李輝和他隨行的50人都換上了與身份相符的鎧甲軍服。所以,為了不侵擾京師近郊的百姓,也只能慢慢悠悠的前行。
正在行路時,前方岔路口行來一隊馬車,看樣子似乎是要回城的官家眷屬。
李輝知道,對這些人來說要是路遇大兵,多半會覺得晦氣——大多是怕家眷被侵擾。
李輝抬頭看了看天色,時候尚早。便抬手示意手下放慢腳步,讓這隊人馬先行過去。自己等人遠遠在后面一起進城就是。
從自家莊子上回府,女扮男裝的李瑾坐在馬車里被憋得不行,可父親嚴令自己不得再騎馬回家,因此此時只能老老實實的坐著馬車走。
雖然這延緩了自己回去門禁森嚴的府中,可也不能隨李瑾心愿,欣賞那外面的銀裝素裹。掀起棉簾,李瑾看到離城門還有好大一段距離,終于忍不住的鉆出車外。
“小姐,你要干嘛?”隨身的侍女香雪在李瑾身后平靜問道。從小便跟在李瑾身邊的她,再清楚不過自己小姐的性子,猜到李瑾一定不會老老實實的回府,果然行到半路李瑾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李瑾回首笑瞇瞇的糾正道:“是少爺。我去外面走走,透透氣,不去騎馬。而且這里離城門還遠,沒事兒的?!闭f完也不等香雪反應(yīng),便一個健步跳下了馬車。
其他倒還好說,只是那跳車的動作到真嚇壞了這個小丫鬟。香雪立刻撲倒車門旁,掀簾向外確認自家小姐是否完好,卻只看到一張得意洋洋的笑臉沖著自己。
“小,少爺。你要下車,我也不攔你,可你好歹等車停穩(wěn)了再下呀。要是你有個磕碰,我們回去還不被老爺八層皮么?!毕阊┧餍砸渤隽塑噹搅塑囖@處,哀怨的看著李瑾抱怨。
“哈哈,你家少爺是那么不憐香惜玉的人么?再說我雖然不會武功,可到底在莊子上和姚師傅學了些東西的,身手也算敏捷不是?嗯,小少爺?shù)姆Q呼不錯,再叫兩聲?”說完還向香雪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香雪頓時無奈的嘟起小嘴。奈何這小姐做都做了,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用,還好她沒受傷。以香雪對李瑾的了解,就是現(xiàn)在說破嘴,之后她也還是我行我素。
香雪在心里暗暗為自己的命運祈禱不已,只希望有一天自家小姐能安生些,也免得自己再擔驚受怕。
李輝一行與前面的馬車隊隔了大概三里路的距離,本來相安無事的走著,誰知半路上,竟從車上跳下來一白衣書生。
雖然看著那人弱不禁風,但身手卻敏捷輕靈。一眾護衛(wèi)立刻打起精神,生怕是半路殺出的刺客。
誰知之后車內(nèi)又鉆出一個粉團兒似的小丫頭,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正歡。眾人才略略放松,猜測大概是哪家公子出游。只是到底不敢疏忽大意,一個個都將手放在兵器上隨時準備著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
這邊李瑾還與香雪在斗嘴,陪同保護的家丁已上前來悄聲說道:“小姐,您還是快些上車吧?!?p> 之后又用眼神瞟了瞟馬車后面。
李瑾不以為意:“嗯,我看見了,可能是京師大營的哪隊官兵,是回京復(fù)命或領(lǐng)命的吧?我一身男裝打扮,又沒礙著他們什么,難道還能不許我在路上行走了?”
此時香雪才注意到兩人所說的,馬車后面跟著的那一隊軍士,遠看棗紅色的馬匹上各色鎧甲熠熠生輝。在猩紅的斗篷與人馬呼出的大片哈氣中,整個隊伍似乎有種騰云駕霧而來的感覺。
香雪忍不住的拽了拽李瑾的衣袖:“小姐,您還是上車來吧?!蹦乔由谋砬?,明顯是被軍隊散發(fā)出的煞氣嚇到了。
而一旁的家丁也勸到:“就是,這些兵幾時有講理的時候。再說書生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就當是我們怕了,咱們上車趕快趕路吧?!?p> 李瑾雖然并不覺得那一隊軍士如何可怕,卻也隱隱看出那隊人馬,散發(fā)出來的氣勢與自己在馬車上時見到時有所不同,不知為什么現(xiàn)在看去總有種嚴陣以待的感覺。
雖然李瑾并未覺得危險,卻也不想多生麻煩。正思量著是否回到車上,但看著身旁行走中的馬車,雖然內(nèi)里暖和非常,可到底空間太小,實在憋悶。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李瑾吩咐香雪先進馬車內(nèi),自己則扶著車轅和馬車門就那么跳坐到橫轅上。好在她身體輕盈,否則定要摔下來被馬車輪撞到。
家丁被李瑾的動作嚇了一跳,可看李瑾終于算是又上了馬車,雖不贊同她這么待在車外,但好歹自己這邊是可以加快腳步趕路了,便也不再說什么,回到車后招呼伙計加緊動作。
李輝開始本沒太注意前面那隊人的行止,倒是這番折騰引起了李輝的興趣,而看那白衣人竟不顧多人勸阻,非要待在車外頓覺好奇心起,也知道這是個有些膽大妄為的書生,便有心前去閑聊一番。
交代了一聲自己的親衛(wèi),李輝便獨自一人驅(qū)馬上前。
那親衛(wèi)到底是拿自己的將軍沒辦法,只能由著他??捎植荒芊湃嗡陌踩还埽坏孟铝铍S行眾人再趨近馬車一里,而自己則緊跟在將軍身后向馬車跑去。
“不知小哥怎么稱呼,既是都要進城,何不同行,我也好向小哥打聽些事兒,可好?”李輝故意做出一般**慣常的嘴臉,嬉笑道。
那些家丁原看到有兩個軍官打馬上前,以為是要超過他們先行進城,便也沒做理會。誰知那兩人竟在自家小姐身旁并駕齊驅(qū),其中一個更是與自己家小姐搭話。
這可嚇壞了一眾家丁,這事兒如果讓老爺知道那還了得,不別說這身皮能不能保住,估計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家丁首領(lǐng)一個箭步?jīng)_到李瑾身邊,隔在了軍官和李瑾之間。
這邊李瑾也是有些詫異,沒料到后面的人會來上前搭話。只是在她還沒來得及答話時,自家的侍衛(wèi)總管就已上前把自己擋在了身后。這動作迅速的讓李瑾閃了閃神,繼而失笑的想到,哪里有這么嚴重。
雖然李瑾是第一次見當兵的,可平時也聽說了不少。但就李瑾觀察,和自己搭話的軍官,雖是嬉皮笑臉沒有正容的樣子,可身軀端正坐于馬上,行止氣度也頗不凡。完全不似別人描述中的糾纏百姓的惡兵形象。
全無危機感的李瑾,雖然有心交談,卻因看到自家侍衛(wèi)總管如臨大敵的樣子,頗為頭疼。只怕現(xiàn)在自己多說一個字,之后都會被添油加醋的報告給父親,且李瑾也不忍心讓保護自己的人太過擔憂。不管是父母,還是眼前這個護在自己身前的侍衛(wèi)。
抬眼間,李瑾見到的兩個軍官卻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好似全沒把自家的侍衛(wèi)放在眼里。不知為什么,李瑾看到后莫名的憤慨起來,因此說話的興致頃刻全無。
看了看來人的鎧甲后,李瑾起身道:“這位將軍,京城我不是很熟,如有什么需要打聽的,只管問這位,一定會竭力幫忙。”
說完就準備起身回馬車內(nèi)。誰知剛剛搭話的那位軍官,聽到李瑾的回答似乎是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語道:“果然,京城還是京城。”
這句話倒不是剛剛開口時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頓時讓李瑾對這人又有了兩份好奇,而那話中不甚明了的含義也讓李瑾費解,因此她把著車轅停下動作道:“哦,按將軍的說法,京城還能是別的地方?”
李輝此時玩鬧的心情失了大半,也沒細看李瑾的樣子,只覺得眼見的小生清秀非常,卻沒發(fā)現(xiàn)是個女子。
“呵,的確。京城既不是其他地方,也沒法成其他地方。既然先生不熟,那多有打擾了?!崩钶x抱了抱拳,正準備回去和自己的將士匯合,沒成想李瑾在他身后接了一句:“喂,將軍若是要找好酒,只去醉仙閣中尋。”說完就消失在了車轅。
李輝聽完,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回身笑了笑后高聲道了多謝,便策馬回了自己的軍隊。
進入馬車里的李瑾雖沒覺得剛剛有多么危險,倒是被自己丫鬟香雪嚇了一跳,只見她在車廂里哭的梨花帶雨,嘴唇煞白。見李瑾進來了,立刻撲倒她身上,緊緊抱著李瑾。
“好了,好了,怎么了香雪?是撞到哪里了嗎?”李瑾完全是一頭霧水。
“小姐,小姐,那些當兵的怎么跑來糾纏你?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嗚嗚~”說道這里香雪已經(jīng)是控制不住的哭出聲來。
李瑾立刻明白了緣由。原來這小丫頭見那些帶刀騎馬的上來糾纏,以為自己一定會吃虧,又害怕的不敢出去,所以自己在車廂里嚇自己。
李瑾頓時是又感動,又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說道:“我不是沒事兒么,還有什么好哭的?好了,不哭了,都快成花貍貓了。”接著拿出自己的手帕給香雪擦臉。
“對了,今兒的事不許和父親說。”擦著擦著,李瑾突然想到自己最后說到的醉仙閣,那是自己一次偷跑出去玩兒時,發(fā)現(xiàn)的好地方。這要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估計自己又逃不了一頓責罰。
“嗯,知道了,可是老爺要問時,該怎么說呢?”香雪老實的答應(yīng),要在平時估計還要跟自己頂嘴。應(yīng)該是剛剛被嚇的不輕,此時還沒緩過勁兒來吧,李瑾暗想。
“不會的。一會兒到家你去再一趟泰閣,告訴剛剛陪我們的這些人也不要亂說,否則他們也難辭其咎。最近爹在工部很晚才回家,有時都不會回來。只要沒人特意去提,爹想不起來拷問我的行蹤的。”李瑾雖說是說給香雪聽,未嘗不是在給自己吃定心丸。
及至入城,這兩隊人馬都沒再發(fā)生交際。雖然李瑾覺得沒所謂,可家丁們是十分希望就這樣一路無事的趕快回到李府。誰知天不遂人愿,等眾人抵達城門時,真正的麻煩事兒才算是開始。
木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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