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陶元出奇的一句話沒有,反倒是他女兒嘰嘰咯咯說個不停。
“天復(fù)哥哥,你以后不幫我家看大門了嗎?”
“呵呵,嗯?!?p> “你這次走了就不回來了么?”
“呃……還是會來看看吧?!?p> “天復(fù)哥哥,你說我弟弟以后能當(dāng)大俠嗎?”
“嗯……差不多吧。”
“爹說你武功可厲害了,你跟我外公誰厲害?”
“這……自然是你外公厲害?!?p> “天復(fù)哥哥,你覺得二鳳姐好看嗎?”
“還……還好……”
“那你整天和她吵架,是想娶她做娘子嗎?”
“你這……這是什么道理?”
“我爹和我娘就經(jīng)常吵啊,我都不知道該幫誰。我娘好像不太喜歡你,因為你把我那調(diào)皮搗蛋的弟弟弄走了。不過我倒是很高興呢,我爹也高興?!?p> “那……高興就好……”
“以后我們要是成了親,我們吵架,我娘肯定會幫我的,我爹會幫誰呢?”
“……”
“應(yīng)該也是會幫我。呀,天復(fù)哥哥,你好可憐呀?!?p> “……”
“那我娘不喜歡你,你如果跟我娘吵架,我該幫誰呢?”
“?!\?!”
馬天復(fù)下車不由分說把陶元從前面拉下來塞到車廂里,看到馬天復(fù)的臉色陶元都沒敢吭半聲,那跟放了半個月的豬肝一個顏色。
往二鎖旁邊一坐被西北風(fēng)一吹,馬天復(fù)又突然莫名。女兒家,個子長快了些,又不太懂事,說了幾句孩子話,怕什么呢?馬天復(fù)又側(cè)耳一聽,風(fēng)大,還真聽不清后面父女二人說些什么,那么也不怪陶元不出聲喝止。不過想起媛媛那些話,臉還是照樣發(fā)紅。二鳳,人的確還過得去,真過日子嘛也過得,就是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媛媛是個美人胚子,可畢竟還是胚子,比陶夫人差遠了。嗯,陶夫人其實哪兒都不錯,就是有時候脾氣大了點。
馬天復(fù)有時想想陶元這個人還真有些捉摸不透。說是做奇珍古玩生意的,卻沒見過出遠門;巴結(jié)幫派中人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不是繞得太遠了?雖然照他所說他那種生意不可隨意托付他人似乎也解釋得通,但還是有哪兒不對。記得才來陶家的時候二鳳說過陶元除了吃舍得花錢,還是很節(jié)儉的,可這大半年馬天復(fù)看到的卻不是這樣。陶元他進城一趟花費不小,光身上那幾身行頭怕不得五六十兩。這也就罷了,一千多兩加個小文已經(jīng)進去了,現(xiàn)在又準(zhǔn)備搭上個女兒,這魄力……真只是為了生意?不過還能為點什么呢?
胡思亂想中,馬車來到南薰門外,城門口戒備仍未解除,城門兵仔細盤查過往百姓,卻不見了錦衣衛(wèi)的身影。說來也怪,馬車經(jīng)過,陶元從后面伸了個頭打個招呼,居然就放行了。來到一個叫雙井巷的巷口,陶元下了車,道:“天復(fù)啊,我在這雙井巷中給你找了個住處。這條巷子大部分都是織戶,走吧,帶你進去看看?!?p> 雙井巷說是巷子卻不狹窄,足夠四輛馬車并行,因巷尾封死,所以不稱為街。巷兩邊都是低矮木屋,俱掛織戶招牌,摻雜著三兩家布店,機杼之聲不絕于耳。二人一路前行,二鎖駕車跟著,媛媛則早跳下車蹦蹦跳跳東瞅西瞧,陶元呵斥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途經(jīng)一戶青磚瓦房的人家,陶元駐足指著緊閉的大門道:“這家,就這家,看到?jīng)]?號稱天下第九錦——金錦,我那天進城那身衣服就是他家做的!”
馬天復(fù)一拍腦袋:“哦——對對對,我說這名字怎這么耳熟。不過……若是自夸,為何還排到了第九?前八是哪八家?”
“什么自夸,沒見他門口都沒個招牌?早就不做過路客了。這第九錦的稱號是大有來頭的,第九也不是排名??楀\共有八種織法,這家的織錦自成一格,毫不遜色于名揚天下的蜀錦、云錦這些?!?p> “原來如此。武林中也有不少類似稱號,明白。這里的東西貴得很吧?不然也不配你戴那身飾品。金錦,難道里面都是金絲?”
“呵呵,那些金珠玉石,說是跟衣服送的,不要錢,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是了。”
“我操!那就你那件小比甲,得多少錢?”
馬天復(fù)忍不住張口罵了粗話,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難道小四扯壞的那塊布……
陶元笑著著搖搖頭,往前走了幾步,指著一座小樓道:“看,你就住那兒?!?p> 馬天復(fù)嚇了一跳——三間上下的二層小樓,前后三進!本以為就是個住處而已,未曾想陶元出手如此大方!不對,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想多了,這怎么看都是個大戶人家,定是寄居在此。
二人剛踏進門,一個滿面紅光的錦衣老者便拱著手快步走了過來,一看,竟是老把總!
“哎呀,馬先生,讓秦某好等啊!”
“我說老哥,你這就不對了,你就瞧見小馬一個人???”
三人一通寒暄,落座后老把總把幾個下人叫來,兩個四五十歲的健壯婦人,還有個十三四歲黑瘦丫鬟。
“王婆,李婆,小翠。還不見過馬先生?靈光點!”
一同上前行禮,對馬天復(fù)的稱呼卻不一樣,王婆稱“馬先生”,李婆稱“老爺”,小翠卻稱“少爺”。
陶元一口茶水笑噴出來:“還少爺,哪家少爺?”
老把總一拍桌子,喝道:“掌嘴!”
見小翠抿了抿嘴揚起了小手,馬天復(fù)忙道:“別別別,唉,把總老爺,孩子還小呢。再說了,什么老爺少爺先生,她們喊起來,都不太順耳。不如稱馬干事吧,如何?”
老把總笑道:“喲,倒忘了恭喜先生高升了。呵呵,不過以先生之能,提個干事也是情理之中。來,老秦先以茶代酒,中午天香樓再來真的?!?p> 放下茶盞,看三人還站那兒,老把總不耐煩道:“還杵這里干什么?干喝茶???糕餅瓜子什么的端過來?。咳貎汉昧藳]?叫她快來!磨蹭?!?p> 馬天復(fù)此時滿肚子疑問,進門這么久,還沒弄清到底什么狀況,陶元肯定知道,可他平時話挺多的這會兒除了客套話就不開口。
“馬先生啊,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兒的主人了,那幾個下人都歸你使喚,你在這宅子的吃穿用度都算我的!你看這地方可還合意?”
“什……什么?把總老爺,這如何受得起!我……”
老把總突然拉下臉指著馬天復(fù)道:“別,別,別再說話了,好不好?喝茶,喝茶,聽到?jīng)]?”
馬天復(fù)一下子不明所以,眨巴眼看著老把總。
老把總又展顏一笑,“我馬先生誒!你就給我這張老臉吧!區(qū)區(qū)一間宅子,就是送給你又何妨?說出來不怕你怪罪,不是老秦不信你,你開的那方子,我又找人看了看,”老把總拍拍馬天復(fù)的手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一字千金吶!”馬天復(fù)剛欲開口,陶元很緊張得插話道:“什么?什么一字千金?那方子很好嗎?比我家小文用的如何?”
馬天復(fù)道:“藥浴所用藥材,得看個人體質(zhì)。高望遠出身世家,又授徒多年,經(jīng)驗豐富,小文用他的方子肯定最是對路。秦心武的那個方子呢,就是說……什么孩子都能用……”
老把總推了馬天復(fù)一把,道:“哎?你怎不說實話呢?小陶啊,你家小文那個,不用說也是豆腐青菜,上不了大席桌!我跟內(nèi)行人仔細打聽過,現(xiàn)在來跟你說道說道。藥浴啊,不外乎舒經(jīng)活血強筋健骨,人吶,小時候長身體,用起來事半功倍,等長大了就沒用了。而又有句話叫是藥三分毒,有那孩子長得慢,歲數(shù)到了,身體承受不住,給藥殘廢了的也有。還有呢,有個什么天災(zāi)人禍,沒法每天修煉化去藥力,最后給藥死了的也有?,F(xiàn)在一般常見的都是這種方子,大多數(shù)人保險起見下藥都往輕了下,錢花了不少收效卻不甚大。馬先生這藥浴方子所用藥材藥性溫和,比一般的方子能早用幾年,效果好多了不說還不會出事。就算不練武的人泡了,對身體也大有好處?!?p> 陶元皺著眉死死盯著馬天復(fù),直看到馬天復(fù)心里發(fā)毛才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你就這么給他了?”
老把總佯怒道:“怎么,你有意見?”
饒是木已成舟,饒是陶元八面玲瓏,此時也再露不出個笑臉,癱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道:“把總,找誰看的,叫他盡量別外傳。天復(fù)啊,回頭抄一份給我?!?p> 說著,陶元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坐直了身子問老把總:“你給誰看的,方便說么?他怎么知道效果好?”
“內(nèi)行人一看還不就明白了。也不是誰,就高望遠?!?p> “哦——那還好,那還好,呵呵,還好?!?p> 馬天復(fù)哪能不知道陶元在想什么,隱約覺得以此牟利不太合適,但又沒辦法拒絕陶元。正想著,陶元一推馬天復(fù):“想什么呢?你都給了他了你不能給我?放心,我賣藥不賣方?!?p> 不知怎的,馬天復(fù)只覺得這屋里很悶,就想出去透透氣,起身道:“媛媛一直沒進來么?我出去看看?!?p> “你管她做甚?大姑娘了又不是小孩子。來,說說那個,那個……對啊,你這么說,我也有點不放心,你趕緊去看看吧?!?p> 馬天復(fù)一愣,臉一紅,張了張嘴,想了想,低頭快步往外走。剛跨出房門,差點與一個人撞個滿懷,定睛一看,是個美貌女子。
美貌女子二十五六模樣,皺著眉看著馬天復(fù)。馬天復(fù)陪著不是,繼續(xù)往外走,心中嘆道:好淫蕩的面相!春心眉,桃花眼,面白耳紅,細腰豐臀,也不知是來干什么的,難道是鄰居?
“先生留步,來,來?!崩习芽偤暗馈?p> 馬天復(fù)只得又回去,簡單介紹之后,以下二人交談,馬天復(fù)都是同一副表情——皺著眉認(rèn)真看著老把總。
“先生啊,蓉兒就住后面那個樓,你們呢,今后是一個門進出?!?p> “這……”
“呵呵,蓉兒是巢縣人,跟你還是同鄉(xiāng)。她呀,一個人漂泊在外,我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先生貴人事忙,家里這些下人,得有個人看著,對吧?!?p> “你怎知我是巢縣人?”
“先生不是從巢縣來么?說話也帶巢縣口音?!?p> “我地個孩來,俺說話帶點個巢縣腔,松花噠?鉚準(zhǔn)我巢縣人各噠?講其他話你得懂好?”
“呃……哎呀,先生!開老秦玩笑,啊,呵呵。不瞞先生,實話說吧,就是個外宅……這個嘛……對了,燒飯!她燒飯手藝不錯!”
“那你經(jīng)常過來嗎?”
“咳……我家心武才七歲,一個小孩出門我不放心啊!先生不是答應(yīng)過指點心武武功嗎?”
“那我與一女子同住,別人問起,怎么說?”
“嗯……姐弟!你們姐弟相稱!正巧你們口音差不多!”
“我們兩個同住,你放心?”
“誒,怎么是你倆同住,她住后面樓!我有什么不放心,先生若有心,那還是她的福氣!”
蓉兒似乎有些不快,說了聲就走了。馬天復(fù)依然皺著眉看著老把總,不說話。
以此時老把總的臉皮,仍是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強笑道:“先生,那……就這么定了?”
馬天復(fù)又過了半晌,閉目長嘆,點頭。無論如何,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老把總皮能厚成這樣,他也只能甘拜下風(fēng)。
“爹!你不是答應(yīng)我?guī)胰ゼ腺I東西么?這都快散集了?!辨骆绿诉M來。
“傻丫頭,城里還分什么逢集不逢集。吃了飯,我跟你秦伯伯還有事,叫你天復(fù)哥哥帶你去?!?p> “嗯?小陶,不對吧!上回還老弟老弟喊著,怎么這就亂了輩了?”
老把總心情大好,隨口開起了玩笑,話說出口后一想,不對,有問題!再看看馬天復(fù)和媛媛兩人,頓時明白過來,叫道:“陶元!狗日的你心夠狼的!這是要連鍋端??!”
陶元喝了口茶,斜了老把總一眼,像是說“你才知道啊”,又像“是又怎么樣”的意思。
媛媛嚇了一跳,這秦伯伯她見過一兩面,也不太熟,這時突然罵起陶元來,她不知怎么回事。
老把總轉(zhuǎn)臉又和藹地對媛媛道:“小媛媛啊,多大了啊?”
媛媛看看陶元,陶元卻不看她,便答道:“十二?!?p> “這么大了??!可講好人家了???”
“講了,爹講了,娘沒答應(yīng)?!?p> “哦……講了哪戶人家啊?”
“就他,天復(fù)哥哥?!?p> 幾句話下來倒是老把總無話可說了。本來逗逗小姑娘看看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嬌羞模樣是件樂事,媛媛這么大大方方有問有答的他還真想不起來下話了。陶元這個當(dāng)?shù)木谷灰膊怀雎?,只顧喝茶,這父女倆真是。
“那你……覺得你天復(fù)哥哥人怎么樣?。俊崩习芽偝隽撕菡?。
陶元茶碗碗沿剛沾上唇邊,一聽這話趕緊想阻攔,不小心熱茶燙了嘴,沒來及。
“還不錯吧。聽爹說武功又好,人也中看,嗯……中看又中用,是吧,爹?!?p> 馬天復(fù)一張臉是紅一半黑一半,拽著媛媛的袖子就往外拉。屋里陶元和老把總二人給熱鬧的,馬天復(fù)逃到門外的時候左右鄰家有人出來看看是出什么事了怎的。
“你平日里不是也有讀書寫字么?”
“是啊。我娘教我。”
“女誡之類的書不看么?”
“那是什么?何人所著?好看嗎?”
馬天復(fù)無語了。他只是聽說過有這么本書,凡是識字的女子一般都讀過,媛媛這么一問還還真答不上來。過月把就十三了的姑娘還這般不懂事實屬少見,前面那也就算了,后面那句畫龍點睛的“中看又中用”嘛,貌似也沒什么……關(guān)鍵她這大人的個頭在作怪!鬼使神差的,馬天復(fù)又多看了媛媛幾眼,好像,確實,還比較順眼,嗯。
中午吃飯,為免于下午陪媛媛逛集,馬天復(fù)酩酊大醉。馬天復(fù)讓自己喝醉比讓自己不醉要簡單,他酒量實在是有些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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