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馬天復給小蘭一張字條讓她遲些時候帶給周繼紅,就出門辦事去了。
辦什么事?賣藥!
算上小蘭,照八個女倌算的話,銀子少不得要一百兩朝上。
到哪兒賣?回春堂。
惠民藥局是萬萬不能去的。去年好像皇帝不知說了句什么話,那里的官醫(yī)一下子飛揚跋扈起來,檢查城中各醫(yī)館,吃拿卡要搞得怨聲載道?;卮禾檬呛戏首畲蟮尼t(yī)館,口碑不錯,也應該能出得起價錢,唯一擔心的就是郎中不識貨。
作為醫(yī)館,“回春堂”真是到哪都有,就和名為“怡紅院”的妓院一樣。作為最大的醫(yī)館,自然別有一番氣勢。大門高有丈二,兩側各一烏木豎匾,右書“寒涼溫熱,調(diào)攝失調(diào)皆致病”,左書“石蟲草木,運籌得當可回春”,這對聯(lián)本不稀奇,但書法筆力遒勁,鐵畫銀鉤,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馬天復粗通文墨,覺得字雖不錯,但太過雄渾霸氣,放在醫(yī)館門口不大協(xié)調(diào)。
因為天剛亮,醫(yī)館大門緊閉,馬天復直接去敲門。好歹以前也算是同行,馬天復知道這個時候醫(yī)館里肯定有人在忙,他特地挑這個時候來的。
“誰???等開門再來!”里面?zhèn)鞒鰝€伙計不耐煩的聲音。
“蜀山幫酒管副理事馬天復有要事候見?!笔裆綆瓦@塊招牌一般來說還是好用的。
“哦,來了?!?p> 里面確實很忙,不過不是在準備開門,而是因為地上躺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傷者。一個白胡子老郎中正在把脈,幾個伙計忙著抓藥、搗藥,馬天復進來后大門就立刻又被關上了。
“誒?你們怎么把病人光著就這么放在地上?”馬天復問。
沒人理他,馬天復又問一聲,老郎中怒道:“馬理事,人命關天,別吵!”
馬天復訕訕地閉嘴了,湊上前去看個究竟。
傷者的左腳踝紅腫如小腿般粗,有血皰、瘀斑,傷口是兩個血洞,并且周圍已經(jīng)潰爛。
“火毒癥啊,什么蛇咬的?這么毒?竹葉青?不像。難道是烙鐵頭?”馬天復驚訝道。
老郎中白了馬天復一眼,對伙計喊道:“犀角磨好了沒?手腳快點!這都要不行了!”
“你這不對吧?;鸲痉e盛,血流不止才用犀角,他現(xiàn)在都不在流血。況且,你把他扒光了放地上……難道是為了清熱涼血?”馬天復的話極不中聽。
“你懂你來?”老郎中怒視馬天復。
老郎中一肚子火氣。他名叫邊三七,與回春堂另一位齊姓郎中合稱“齊單邊雙”,在此坐館幾十年,是遠近聞名的兩大名醫(yī)。這個稱呼的由來就是齊郎中單號坐館而他是雙號。今日初五,趕巧不巧他跟齊郎中對調(diào)了一下。這個傷者也就比馬天復早到不久,送他來的人說不認識此人,把人放門口就走了??偛荒芸粗怂泪t(yī)館外面吧?邊三七就認了晦氣,把人抬了進來。
此人的傷口,一看就是火毒蛇類咬的,且上方已用布條扎緊,雖然可能送來晚了點,人已昏迷,不過并無大礙。邊三七是這么認為的。
豈料,一劑祛火解讀湯服下加黃柏水外敷,完全無效,邊三七這才急了。廬州府境內(nèi)毒蟲種類不多且毒性不大,普通的他都能應付,看來咬傷這人的并非一般毒蛇。老名醫(yī)最寶貴的就是經(jīng)驗,遇到這情況,還不如一個游方郎中。
馬天復此時心中大喜:真是天降鴻運!來時還怕別人不識貨,現(xiàn)在這老頭看樣子已經(jīng)沒辦法了,豈不正好!
“呵呵,略懂,略懂,”馬天復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倒出粒紅色小藥丸,招呼來個伙計,“分兩半,一半調(diào)糊外敷,一半二兩水煎服。”
見馬天復如此胸有成竹,邊三七將信將疑,上下打量著馬天復,伸手拿過藥丸嗅了嗅,盯著馬天復道:“你可想好了,如果用過你的藥,還是不行……”
馬天復點頭道:“庸醫(yī)害人,以毆死論,處絞刑?!?p> 邊三七神情凝重對一個伙計道:“就照馬理事說的試試,大家都聽到了吧?”
還有這等好事?本以為此人必定要死在醫(yī)館,豈料不知從哪兒冒出這么個毛頭小子,還是蜀山幫的理事,非得往自己身上攬,拉都拉不住。當然了,真能治好,當然是最好,可就他那粒藥丸,味辛甘,完全藥不對癥,如何解火毒?莫非這其中……
邊三七盯著馬天復看了半天,微微笑道:“呵呵,未及招呼,馬理事莫見怪。馬理事起這么個大早過來,有何貴干吶?難不成收到消息,專為救人而來?呵呵,來,先坐,坐下說。”
“這……還是先看看藥效如何吧?!?p> “馬理事,你那是什么藥丸?藥性如何?你竟有如此把握?”
“此藥名為百草千蟲丹,可解百草、千蟲之毒?!?p> “哦,呵呵呵,”邊三七笑聲有些怪異,“即是說,天下毒草毒蟲之毒皆可解?厲害,厲害!”
馬天復覺得有點不對勁,不過并沒在意:“不是。一些罕見異毒便不在此列。”
“哦?例如?呵呵,老朽對諸般毒物不甚了然,不然方才也不至于手忙腳亂,馬理事精于此道,可否指教一二?”
“不敢當不敢當。首先就說萬毒之王莽牯朱蛤,它的毒天下便無藥可解。另外還有金背蜈蚣、黑口閻羅等域外奇毒……”
馬天復不知道邊三七是否話里有話,什么叫“精于此道”?說誰精于毒物,很難說是褒揚之辭吧?不過也有可能是等著看百草千蟲丹到底是否有效,沒話找話打發(fā)時間。恰巧馬天復也要等藥見效才好說后話,便將自己所知跟邊三七細細道來。
用藥約小半個時辰后,傷者劇烈咳嗽一陣,大聲呻吟。二人起身過去查看,傷口汩汩流出黃水,并逐漸消腫。所有伙計都長出了一口氣,大聲叫好拍手稱慶。
馬天復笑而不語,只等邊三七的恭維。
“行了行了,你們給他穿上衣服扶去后堂休息,天大亮了準備開門?!边吶呱宰靼才湃缓髮Ρ?,“馬理事,現(xiàn)在,可以說明來意了么?”
馬天復趕緊起身還禮,“哪里哪里”都說出一半了,萬萬沒想到邊三七說的是這種話,不解道:“郎中,你這是什么意思?”
邊三七仰天面無表情打了個哈哈:“馬理事,我早知你什么意思,你卻不知我什么意思?”
馬天復心里嘀咕這老頭怎么看出來的,臉一紅道:“我此來……”
“別說了。老朽活了這么大把年紀,就算沒見過還能沒聽過?馬理事請回吧。來啊,送客。傷者的診金藥費……就算了吧?!?p> “誒?你到底什么意思?撒手!”
兩個伙計連推帶桑把馬天復“送”到門口,馬天復手一揮,二人跌倒在地。
邊三七冷笑道:“馬理事,還用老朽說那么明白嗎?你只說你的藥可治任何火毒,那么,即便事情太過巧合,看在你這身幫服的份上,老朽說不定將就著就信了你。百草千蟲……呵呵。老夫只知但凡毒物出沒之地,百步之內(nèi)必有解藥。”
“你!你!”馬天復指著邊三七,手氣到發(fā)抖,可惜“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一個字來。馬天復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邊三七,也必定起疑心。
從回春堂出來,馬天復明白過來,徑直出城往青陽山去了。
馬天復的這些靈丹妙藥,都是給武人用的,即便哪個醫(yī)館識貨,也出不起那個價錢買??!就拿煉制百草千蟲丹的藥材來說,其中一味是朱睛冰蟾的蟾酥,朱睛冰蟾根本就是不世出的奇物,一只冰蟾就只能煉自己身上這一小瓶十幾枚,連馬天復自己都沒想好該開什么價。想想剛剛白費的那一枚,真是心疼。還有“九轉回魂丹”這種續(xù)命的藥,一個開在城中的醫(yī)館能用上嗎?
這么說,有可能買下他的藥的,也只有高望遠一人了。
不用說,銀子高望遠肯定是有的。而且高望遠也認下了馬天復的師傅是個高人這個事實。有這兩點,再加上馬天復對自己的藥信心滿滿,這筆生意等于是做成了。先賣他兩枚回魂丹,兩枚回元丹,收他多少銀子好呢?三百兩?嗯,差不多夠用了。
馬天復一路美滋滋算著這么大筆銀子怎么花,還想著既然要挑女倌嘛,肯定要到青樓去見識一下,那么跟誰一起去呢?張全李虎?胡曉林?
到了青陽山,來開門的小童告知馬天復,高望遠帶小文出遠門了,要十日后方能回來。
這么倒霉?沒辦法,馬天復垂頭喪氣回到了五味坊。
在外碰了一鼻子灰,到了店里更心煩。老疤問他什么時候能拿到幡練練手;店里又多了個不認識的人——長期失蹤的帳房不知聽到了什么風聲回來了;曹三嫂正在跟周繼紅鬧,說店里以后不干不凈的她不想在這干了要周繼紅想辦法調(diào)走她。
馬天復找了間屋想靜靜,周繼紅跟屁股后面就進來了。
“我想好了。我身為掌柜,也要出份力。我出錢,雇個老郎中常駐店里。有人是信食補、藥膳這些的,但你年紀太輕,我怕這些人不信你。還有,點菜這個,咱還得再斟酌斟酌。別人花錢吃飯,吃什么全我們做主?這樣不好。我們可以告訴客人宜食什么忌食什么,你看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馬天復!馬天復出來!”
角柜外站著四五個穿蜀山幫幫服的大漢,為首那人是刑管管事陳容。
周繼紅一臉茫然,強笑著抱拳迎了上去:“陳管事!這是怎么回事?到小店拿人???”
陳容臉色陰冷,盯著后出房門的馬天復沉聲道:“請人,請不動便拿。馬天復,跟我們到議事堂走一趟吧!”
“?。俊瘪R天復也莫名其妙,“我犯什么事了?”
“少廢話!到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