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管行事,明顯比酒管粗糙許多。洪興給了馬天復一張字條,寥寥幾個字說明馬天復的身份,就讓拿著這個去五分管和六分管看看。
馬天復先去了離縣城不遠的大興,六分管的所在地。六分管地方不大,墻卻很高。大門口站著兩個守門的幫眾,即便看到馬天復的幫服,依然阻攔喝問。馬天復拿出洪興的字條,仍不讓通過,最后還是莊內(nèi)有個人出來認出洪興的字跡,才把馬天復領了進去。
院中七八個幫眾正在把貨物捆綁裝車。
“這就已經(jīng)要走了?”馬天復問領路人。
“哦,不是。他們隨便整理一下。因為是拼出來的趟子,能多帶點多帶點?!?p> 分管管事殷平勇,五十多歲,面皮白凈,中等身材,微微發(fā)福。接到馬天復的字條后拿在手里看了很久,馬天復都懷疑他是不是不識字。
殷平勇看完字條后又打量了馬天復一番,舒眉展顏一笑:“兄弟,好啊!太好了!最近去江西的趟子有點多,人手不太夠,你來了可是幫了大忙了!”
馬天復口中應著,卻不經(jīng)腹誹:人手不夠難道我還能派上什么用場?
殷平勇認為馬天復是上面派下來的一位小爺,馬天復覺得殷平勇不會說話,相互間評價都不太高。
“去年小馬兄弟立了大功,蜀山幫上下無人不知。張成功管事的愛將現(xiàn)在到我這里來幫忙,下次都不敢跟他打照面了,哈哈?!币笃接麓蛑?,扯些有的沒的。
之前陶元就已經(jīng)提醒過馬天復,說他年紀太輕職級太高,隨便去哪都肯定不招人待見,對此馬天復已有心理準備??蛇@殷平勇說起場面話來實在太過生硬,馬天復才一盞茶的功夫都快招架不住了。所幸,一個矮矮壯壯、方臉闊額的人適時走了進來。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牛三友干事,有義氣,有脾氣,還有種!呵呵,三友,這位是新來的督運,馬天復副理事。去年年底在城里擒殺了那個匪首,馬副理事在蜀山幫當屬首功,你也聽說過吧。”
牛三友瞪大了眼睛瞅了馬天復好半天才抱拳道:“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那件事在下哪敢居功!”
“兄弟,聽說你還跟那個人對了一掌?你的命是真大!聽說那人可是……”
殷平勇佯怒道:“怎么說話呢三友?小馬兄弟是你上級!”
“是是是,馬督運,屬下聽說那人可是泰山派弟子!你是才是真有種!”
牛三友聽到的顯然跟事實有出入,不過馬天復也不便當場糾正,道:“年都過了,還提這個事干嘛!一時糊涂膽大罷了。初來貴管,走鏢的事情小弟可是一竅不通,還望牛干事多多指教?!?p> “力巴活,有什么好指教的!馬督運,你的傷怎么樣了?好清了沒有?”
殷平勇笑道:“三友,馬督運,你們慢慢聊,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三友你把你們這趟鏢的大概情況跟馬督運好好講講?!?p> 戴宗那件事的真實情況,蜀山幫高層自然清楚,下面這些人要么沒聽過,聽說過的也都是傳歪了的。在殷平勇看來,根本是子虛烏有,也就是為了找個提拔的由頭。牛三友所聞明顯更加離譜,但從他說話的神態(tài)語氣來看他還真信了。馬天復當然不能跟牛三友實話實說,因為還牽涉到錦衣衛(wèi),況且牛三友這種看法可以讓二人比較好相處。
馬天復跟牛三友含糊過去后,牛三友開始說正事。
大明課稅司依貨價、種類、遠近征稅,總體來說路程越遠,稅收越重。大小商號看情況決定貨物到底是走官道還是走鏢局。
大宗貨物走官道,塌房貯貨要錢,過鈔關也要錢,辛苦出一趟遠門,吃喝拉撒、路費占去貨值的三成,還不算沿路的零頭打點等。所以,貨物越多、路程越遠,走官道越不劃算。
而從鏢局發(fā)貨就完全不同了,如非必要,不走官道不進城,一文錢稅都不用交。像蜀山幫運管這樣的金字招牌,都不需要貨主自己押貨,人工車馬統(tǒng)統(tǒng)省了。收錢也不多,通常是貨值的一至二成,根據(jù)貨物輕重、大小浮動。
當然,對于逃稅的商家,即使被強盜劫了去報官,只要死的人不多,衙門十有八九不會去追查。正因為如此,這個活計只有武人才能干??傊灰浿餍诺眠^,二要拳頭足夠硬,才能接走鏢的活。
目前,蜀山幫最主要也是最賺錢的活就是這些遠程貨運。當然,也有例外。運管一二三四分管就是例外。廬州府水路陸路四通八達,直隸很多貨物在此地集散,加之相鄰的太平府府幫人少無能,很多事情也由蜀山幫代勞,所以光直隸一司的短途貨運,蜀山幫就設了四個分管。直隸各府幫相互都有默契,蜀山幫到別人的地盤基本沒什么開銷,所以即使價格不高獲利也頗豐。
只要是活,就有好有孬??傮w來說孬活就在湖廣江西浙江這些地方。路程不遠,價錢抬不上去,跋山涉水不說,當?shù)鼐G林道上的朋友還總愛使些陰招。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地方的鏢隊經(jīng)過直隸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要不是太過分,督捕司也不會去管,畢竟綠林的朋友也要吃飯。
相比之下,多個商家拼湊起來的趟子雖然麻煩點,但起碼可以多收點錢。一個標準的十二架馬車的趟子,拼的鏢比一家鏢能多出二成收入。
牛三友跟馬天復說了一大氣,卻沒說到點子上。馬天復哪會去關心什么錢多錢少?他關心的是走鏢本身的事情,比如如何防范劫鏢這些問題。
馬天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牛三友露出了“果然還是年輕人”的微笑,道:“督運,鏢怎么走,還是取決于一個趟子能掙多少錢,不,是一條線路能掙多少。這里面的學問可太大了,我走這么多年鏢也說不清楚。我只能說,江西這地方南至贛州府定南我都知道怎么走。換了湖廣,可能我二百里都走不了。你說的那些,都無足輕重,路上隨便說說你就明白了?!?p> 這馬天復就不服氣了:“哦?那真遇到存心殺人越貨的盜匪反而是小事?”
“呵呵。但凡能立起山頭的,都不是小蟊賊,即便有能力也不會隨便動一個府幫的鏢隊。小股流匪倒不必顧忌你什么來頭,可他們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當然了,若我們押送的貨物里有什么奇珍異寶,那是步步都要小心。不過話說回來,真有那樣的物件,除非雇主故意隱瞞,否則絕不是我們這些人能跑的趟子?!?p> 牛三友一邊與馬天復說話,一邊還抽空吆喝幾句:“誒!你!手腳仔細點,別把封條弄壞了!這邊這個,要重新捆!”
馬天復道:“三哥,這些六分管的兄弟,你給介紹下?”
“哦,這都不是我們運管的,他們是馬管的。那邊那個斜眼子叫于翻,是馬長。馬長是干事。其他這些有的我也叫不上名字。馬夫并不是固定的,馬管派誰就是誰?!?p> “還專門有個馬管?不就是些馬夫嗎?”
牛三友看了看就近正在忙的幾人,把馬天復拉遠幾步壓低聲音道:“督運,這話你哪能在這里說!讓他們聽見,這兩個多月怎么處?再說,馬管這些馬夫?qū)W問可大著呢!又要不虧地方又要能綁緊,什么車套什么馬這都是有講究的!”
“車跟馬還有配套這一說?”
“那你說呢?人跟人不一樣,馬跟馬就一樣了?我們外行人當然看不出來,他們一眼就能看出哪匹馬能吃重哪匹馬不能。咱們走鏢都是人等馬,馬要是再等馬還搞什么?”
牛三友這幾句話馬天復聽著有點懵,過半天才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又問道:“那這跟單獨設個馬管又有什么關系?”
牛三友玩味一笑:“這個嘛……咱們這些力巴,什么事做不出來?要是有不熟的人咱們就算想耍什么花招也不好下手,對吧?!?p> 馬天復看著牛三友,半天也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玩笑話。不過他這話說的有三分道理,即便不完全是,也是原因之一。
“三友,你來一下。”殷平勇不知何時又回來了,站在大門口喊道。
“來了!”牛三友應道,回頭對馬天復道,“就這樣,路上有的是功夫聊。明早卯時,就在此地,發(fā)鏢吉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