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復原
翁仁眉頭緊鎖,雙目微閉,也不知心中在思索什么,過了好一會,才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眾人正在等他開口,卻聽一個聲音說道:“姑娘的故事說完了,老夫也來說一個故事,姑娘說的故事是四個人,老夫也說這四個人,只不過要將名字換一換。前面說的趙君,自然便是老翁翁仁了,錢君呢,叫做遲銀川,婢女叫做翠喬,至于孫君嘛,嘿嘿,他本叫做梁吉,后來更名換姓,改做呂子夫的便是!”眾人尋聲去看,原來說話的正是陪翁仁一同前來的老友呂子夫。
翁仁道:“老哥,怎么……你……”
呂子夫擺手打斷他道:“老弟,這二十年來,我時常夜不能寐,每次與你相見時,看到你為失憶苦惱,哥哥心中很是痛恨,幾次想和你說明真相,無奈總是私心作祟,始終張不開口。今日大伙在此,借這個機會,便讓我老家伙一吐為快罷。
老夫適才說了,我本不叫呂子夫,之前叫做梁吉,嘿嘿,其實那也不是我的真名。虞姑娘,你適才說‘孫君’是隨著遲銀川一起回到中土的,卻只說對了一半,這個‘回’字用的不大妥當,諸位,實不相瞞,老夫并非中土漢人,我的本名叫做藥羅葛歡吉,乃是西域回鶻人!
我的祖先世代生活在喀喇汗國,后來契丹人耶律大石躲避金人追捕,逃來西域建立西遼國,便連喀喇汗國一齊吞并了。由于我的祖父曾到過中原經(jīng)商,是以會說漢話和契丹話,西遼建國后,我家如魚得水,很快便經(jīng)營出了許多產(chǎn)業(yè),我的父親不但是名商人,更是一位大雕塑家,尤擅制作蠟像,他收了不少弟子,有西域人,也有契丹人和漢人,其中一個弟子,便叫做遲銀川。
遲銀川比我小著幾歲,但為人聰敏,心思活泛,不但學會了雕塑,更在經(jīng)營生意上顯露天賦。無奈西域地廣人稀,他一無本錢,二無門道,無法大展拳腳,只得整日摩拳擦掌琢磨出路。后來一次意外,家父不幸慘死,他臨終遺言,倒將一大半家業(yè)分與了這個得意弟子,我那時年輕歷淺,對這師弟也很是佩服,覺得他的確高我們一籌,是以連半點異議也無。
我們所在的城邦,叫做察赤,虞姑娘說的半點沒錯,那城正是建在山腰之上,從城頭朝下瞧去,仿佛空中俯瞰一般,察赤在當?shù)乇粏咀鳌鹏斅榧{城’,那正是突厥語中天空城邦之意。察赤雖美,卻時常發(fā)生地動,父親過世那年尤甚,一年中竟生了數(shù)次。后來遲銀川提議,說西域太貧太險,欲回中土大展宏圖,他的伙伴大多是契丹、漢人后裔,自是響應積極。我雖難舍故土,但一來城中已無至親,二來也想到中華上國見識見識,便也答應了和他一齊前往。
臨行之時,有一人找到我們,這人是遲銀川一個伙伴的朋友,他本是中原漢人,逃難來到西域,聽聞大伙要回中土,便想結(jié)伴一起回去。我不消說大家也能猜到,這人便是老翁翁仁了。
來中土路途遙遠,我和翁仁逐漸熟絡,這才得知,原來他到察赤不過十年,卻也在城中娶妻生子,只是天災弄人,他夫人在上次的地動中不幸罹難,他也受傷弄壞了雙眼,搞得丈外的物事也瞧不真切,他們的兒子只六七歲,很是活潑可愛,整日拿著乃依吹唱,那乃依是一種西域木笛,吹奏起來十分動聽悅耳。大伙有這頑童作伴,一路上也不覺得枯燥寂寞,很快便到了中土。
我們的伙伴中有一位淮南人,離開家鄉(xiāng)最短,是以便帶著大家來到宣州投奔親戚,他那親戚在宣州府里當差,遲銀川極擅鉆營,手中又有錢財,得了那人相助,沒幾年光景,便把生意做的風風火火,成了宣州城里的巨富。此人得勢之后,丑態(tài)立顯,不但在商場不擇手段,對千里迢迢隨他來到中土的老兄弟、老伴當也十分提防刻薄,弄得大伙都有些心灰意懶,和他也都逐漸疏遠,但遲銀川和宣州達官顯貴打的火熱,也不在乎這些往日交情,生意可謂扶搖直上。
本來這樣下去,大伙雖然有些憤恨,但遲銀川在宣州手眼通天,依附他總歸有些好處,是以大家也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有所牽連,不少人仍在為他做事。我來到中土以后,嫌自己本名拗口,便取了漢名叫做梁吉,遲銀川對旁人刻薄,可他畢竟是家父嫡傳弟子,對我總還算是客氣,諸多生意也都算上我一份,后來建立百悅樓,將第三層修做了兩間大大的書房,其中一間讓給我來辦公休憩,對我倒也始終不賴。
老翁別無長技,算賬卻頗有心得,是以也在城中商鋪做個賬房糊口,唉,也是老翁命苦,他那活潑可愛的兒子,來到宣州后沒多久,便染上風寒夭折了,那時我和他交情不深,大家都是聚少離多,也沒什么人理他過的好賴。遲銀川生意越做越大,在宣州的口碑卻每況愈下,百姓們都說他為富不仁,時常欺壓弱小。其實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想商家逐利乃是天性,是以對遲銀川也沒什么二心,直到有兩件事接連發(fā)生,才讓我識破此人的廬山真面,最終痛下狠心,決議鏟除這個敗類,為黎民除害!
第一件事,要從當初隨我們從西遼一齊奔赴中土的一名伴當說起,這伴當心思活絡,也非平凡之輩,到了宣州后,逐漸脫離遲銀川自立門戶,自家買賣做的也很紅火。后來遲銀川生意做大,所涉產(chǎn)業(yè)極廣,和這伴當產(chǎn)生了沖突,他出手毫不留情,幾次交鋒引這伴當上當,終于讓他吃了大虧,賠的傾家蕩產(chǎn)不說,還欠了許多外債。伴當走投無路,只有一死了之,也是天可憐見,他死后家人整理遺物,卻悄悄給我?guī)Я艘环庑艁恚钦沁@伴當留給我的遺書!
我打開信來閱讀,直看的目眥盡裂,冷汗直淌,原來這封遺書揭露了一樁陳年舊事,卻和家父與遲銀川有關(guān)。當年家父在西域遭遇不幸,奄奄一息時,遲銀川和他的死黨都在身旁,遲銀川眼紅我家家產(chǎn),逼迫家父立遺留給于他,家父如何肯干,自是堅決不允,后來遲銀川威脅說家父若不答應,他便要拿我開刀,讓我一生不得安寧,家父深知這個徒弟的秉性和手段,這才迫不得已留此遺言,將大半家業(yè)交由遲銀川打理。那伴當是遲銀川的死黨之一,也是共同威逼脅迫家父的罪魁,是以從不敢和我提及,這回想是死前言善,心中有愧,這才留了遺書對我告知實情。他在信的最后還說,家父不幸身死,只怕也不是意外,而是遲銀川布置機關(guān)從中搗鬼,只是這事毫無憑證,只是他自家的胡亂揣測,因此他也不敢斷言。
當時我看了信件,雖然悲憤難當,卻也沒有要報仇殺害遲銀川的念頭,便連與他做對之心,也是一閃而過。一來這些都是那伴當?shù)囊患抑?,他被遲銀川害的如此下場,給我留言也不知是心里愧疚還是刻意報復;再則遲銀川的確有過人之能,家業(yè)若真落在我的身上,也未必能向他一般做的如此龐大,何況這些年他對我一直很好,從沒什么虧待之處。至于說他當年設計陷害家父云云,那更是伴當空中樓閣般的臆想,做不得數(shù)。
真正令我痛下決心,決議鏟除遲銀川的,是第二件事。我在西域時,也曾婚配成家,但內(nèi)子命薄,過門一年便身故了,來到中原后,我一心立業(yè),也沒怎么考慮兒女私情,后來機緣巧合,結(jié)識了晶粉樓的歌伎小蝶。我不在乎她出身風塵,和她互生情愫,漸漸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還帶她給伙伴好友們認識。沒想到遲銀川色迷心竅,見了小蝶后垂涎她的姿色,使出千般手段,終于玩弄了她。小蝶背叛于我,自覺無顏再見,便孤身離了宣州城,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得聞此事自是怒火中燒,可遲銀川非但沒有半點愧疚歉意,還勸我說這等青樓女子根本與我不配,我要婚配娶新,他自會幫我找尋富貴人家結(jié)親,渾然沒把這所作所為當一回事!
這時我已忍無可忍,加上此前那封伴當遺書,前仇舊恨相加,對遲銀川直是恨之入骨!于是便想要伺機報復,讓這禍害死于非命。但此時遲銀川已成宣州巨富,他有個三長兩短,官面必不會善罷甘休,是以要做的天衣無縫,半點疑點也無,卻也頗費心思。我想了月余,最后終被我想出一條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