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獄明王一怒,山崩地裂,但于這風(fēng)雪山碎之間,狼蠻手持鏈錘,蠻橫砸落。
山后有山,曾一人截滄瀾,萬軍難渡的狼蠻,同樣是座巍峨大山。
此時,洛溪雨的發(fā)髻已經(jīng)斷裂,黑發(fā)散亂,紅袍襤褸不堪,沾滿泥漬煙塵,早已沒了先前的風(fēng)流瀟灑,唯獨(dú)那抹永恒不變的笑容,于這狼狽間,訴說著江湖的寫意。
三分嘲,七分諷。
在狼蠻居高臨下一錘砸落時,洛溪雨高舉的拳頭微微張開,五指輪番晃動,宛如紅塵素手把古琴般,輕攏慢捻抹復(fù)挑,結(jié)成不同的印訣,酷烈的真氣隨之流轉(zhuǎn)不休,有無聲禪鳴唱和之音響起,泛著奇異的韻律。
當(dāng)五指張至最大時,洛溪雨雙腿微曲,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有血紅蔓延,當(dāng)血紅布滿雙瞳的剎那,洛溪雨輕“咄”一聲,梵音陣陣,有無數(shù)血色蓮花綻放。
隨即,洛溪雨張開的五指微微合攏,血蓮朵朵向中央簇?fù)?,將狼蠻圍繞其間,有嗡鳴之音散于四野,腳下大地震顫。
聲聲起,聲聲動,連綿而急促的響動,匯聚在一起,無聲之中處處有驚雷。
洛溪雨猛吸一口氣,氣流倒卷如龍蛇,沒入肺腑胸腔,其臉上涌現(xiàn)出一抹不正常的暈紅。繼而,洛溪雨再度咆哮一聲,本是緩緩合攏的五指猛然并攏。
五指并攏的瞬間,宛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覆掩了那連綿不絕的驚雷,洛溪雨頭頂?shù)难忼R齊崩碎,血紅狂風(fēng)驟烈,其簇?fù)碇碌睦切U,全身筋骨經(jīng)脈扭曲斷裂,間雜著臟腑碎塊的鮮血從口中噴出,直直摔落地面。
而洛溪雨則微微彎腰,雙手扶著膝蓋,不停地喘息咳嗽著,每一聲咳嗽,都伴隨著碎裂的臟腑血塊噴灑而出,顯得十分痛苦。
然則相比于狼蠻,洛溪雨的傷勢并不算什么。
此時的狼蠻,雙臂齊肩而斷,胸腔破開一個大洞,腰部以下的整個軀體,扭曲斷裂,軟軟搭落在地面,每一次掙扎蠕動,都會有鮮血如小溪般淌出,染紅風(fēng)雪。
很顯然,狼蠻快死了,經(jīng)脈丹田盡毀,五臟六腑被內(nèi)力震碎,藥石罔效。死,總歸不是一件令人開懷的好事,但此時,狼蠻看著洛溪雨,卻在笑。
嘴角咧開,喉結(jié)涌動,每一次笑,都有鮮血順著喉嚨唇角流出,夾雜著含混不清而又詭異莫名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你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洛溪雨憐憫地看著狼蠻,同樣笑道:“你以為飛犀進(jìn)入了糧倉,你們就勝券在握了?”
聞言,狼蠻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他和飛犀,他負(fù)責(zé)牽制住洛溪雨,飛犀則趁機(jī)潛入西流糧倉,從而一舉將其焚毀,但現(xiàn)在看來,洛溪雨好似早有預(yù)料。
就在此時,震天的轟鳴聲再度響起,洛溪雨身后的糧倉中有火光沖天而起,映紅半邊天穹?;鸸庀?,那座原本巍峨屹立的西流糧倉,瞬間淪為一片廢墟火海。
廢墟中,沒有一個活人,包括糧倉中的大唐甲士和北莽名將飛犀。
洛溪雨走近狼蠻,緩緩蹲下,嘖嘖輕嘆道:“我說過,你們的人頭,我收下了!”
狼蠻沒有答話,看著被炸毀的西流糧倉,心中說不出是悲,是苦,還是無奈。
他有些自責(zé)和失落,他拼死掩護(hù)飛犀進(jìn)入糧倉,本希冀他可以順利完成此次任務(wù),也期望他能夠活下來,但沒想到,他卻親手將他送進(jìn)了死地。
他們是軍人,他們敢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只是有些可笑,他們的不懼死,不惜命,換來的只是一個陰謀,只是一場虛無。
幸好,黃泉路上,他們兩兄弟可以做個伴,也不算寂寞。
狼蠻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洛溪雨,道:“這是一個陰謀?!”或是先前的戰(zhàn)斗傷到了喉管,狼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滄桑沙啞,含混怪異。
洛溪雨點(diǎn)點(diǎn)頭:“這本就是個陰謀,早在先前大肆搜城時,我就著人將這里的糧食輜重偷偷轉(zhuǎn)移了,畢竟,我也沒有把握守住這里?!?p> “那么,他們知道嗎?”狼蠻問道。
他們是誰?洛溪雨自然知道,是那些生命不息、大風(fēng)不止的將士,是那些拼死守衛(wèi)西流糧倉的大唐勇士。
洛溪雨搖搖頭,喟然長嘆道:“既然是陰謀,當(dāng)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哈哈,真是可憐!”狼蠻大笑著,無情肆意地譏諷道:“值得嗎?”
洛溪雨低頭看著地面沉濁斑駁的血跡,淡淡道:“當(dāng)然值得,以區(qū)區(qū)百十條人命,換得邊關(guān)數(shù)萬將士無憂,換得西流數(shù)十萬百姓無恙,換得大唐國泰康寧,當(dāng)然值得!”
淡淡的語氣,平靜真實,亦冷血無情。
“那么,你覺得值嗎?”洛溪雨反問道:“知道這是個陷阱后,你后悔嗎?畢竟,不同于那些有今天沒明天的小卒子,你們可是慕容龍城手下前途無量的大將軍啊,死在這里,豈不可惜?”
“哈哈……若能以區(qū)區(qū)數(shù)十人,換得西流之地,換得北莽千里沃野,換得北莽百姓無苦無憂,當(dāng)然值得。”狼蠻大聲笑道,鮮血順著眼耳七竅淌落,如鬼似魔。
相似的話,卻是不同的期盼和希冀。
洛溪雨嘖嘖輕嘆了兩聲,道:“可惜,你們不值得,因為失敗的人,永遠(yuǎn)沒有資格去談?wù)撝挡恢档?!?p> “失敗嗎?”狼蠻看著洛溪雨,似笑似諷道:“我們還沒有失??!”
“哦,怎么說?”洛溪雨挑眉,笑容輕柔而邪魅。
對于洛溪雨的笑容,狼蠻很不喜歡,因為那樣的笑容中,永遠(yuǎn)隱藏著太多的陰謀和算計:“你的笑容,很討厭!”
“討厭我的人多了,你不是第一個,也肯定不是最后一個!”洛溪雨嗤笑一聲,站起身子,高高俯視著趴在地上的狼蠻,眸中滿是憐憫和不屑。
狼蠻平靜道:“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笑不出來時的模樣!”他沒有因為洛溪雨的態(tài)度而憤怒,他快死了,死都不怕,還有什么可值得憤怒的。
“哈哈……”聞言,洛溪雨大笑不止:“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條狗!”
狼蠻沒有說話,不可否認(rèn),此時此刻的他,的確像是條狗。但就算是狗,他狼蠻也不是條只懂搖尾乞憐討幾口殘羹冷炙的家狗,而是拼著最后一口氣力也要咬出滿嘴血肉的野狗。因為,他是狼,而不真的是一條狗。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猜到這里可能是一個陷阱,沒有什么糧草輜重。”
“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不算失敗,而你們,也不算成功!”
“所以,你們來此送死的目的呢?”洛溪雨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酸澀和僵硬,心中不由泛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咳咳……”狼蠻咳嗽了幾聲,他想要笑,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東西,當(dāng)然值得以笑容來慶祝。雖然在草原,他從來都是一個不茍言笑的鐵血冷酷之人,但在沒有人時,他其實是一個很愛笑的人,就像許多年前,躺在阿爸阿姆懷中,那樣純凈而美好的笑著。
“我們只是來確認(rèn)一下,順便奉命拖住你和那些可敬而又可悲的將士而已!”
狼蠻咧嘴癡癡一笑,而后費(fèi)力地扭轉(zhuǎn)頭顱,最后看了一眼西流州獄的方向,緩緩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