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城下,從北向南的老和尚借一城金蓮生佛,一佛攔路,一城攔路!
充斥虛空的大佛,雙手合實,盤膝而坐,面容雖然虛無縹緲,如潺潺水霧般變幻不定,但卻有一種悲憫天下的慈悲之意,恍惚間,赤峰城中,善者如沐流光清風(fēng),惡者釋屠刀心中生善,悲苦者祥和安泰不妒不嫉,喜樂者慷慨解囊度己度人。
只一佛,赤峰城中有善無惡!
佛陀虛影下渺小若螻蟻的大先生,看著悲天憫人的佛陀,輕笑道:“佛者,度世人疾苦,心生善,棄惡,原也是不錯;可惜,若是人人信佛,人人固守貧苦囿籠,相信今日苦來世報,相信因果輪回,不圖奮進,不思進取,這世界也就毀了,永遠止步不前,何來的百年風(fēng)雨千年氣象萬年以來的精彩壯闊。”
“我輩讀圣賢書,講一個奮發(fā)上進,當然,讀來讀去,有人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有人想著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朝為田舍郎,暮登個天子堂,求衣食錦繡,求榮華富貴,太功利,也是不好;幸好,圣賢書中倒也是講了不少大道理,不少好故事,其中也不乏佛祖割肉喂鷹的慈悲壯舉;打天下用武,治天下用文,這百千年來,秦亡漢興,漢衰唐盛,一代代波瀾壯闊,一代比一代繁盛進步,雖不敢全言是讀書人的功績,但實也不可抹殺,讀書人講上進,也講一個思無邪,一代代書生里倒是出了不少濟世救人、經(jīng)緯天下的能臣將相,說其功績,倒也不比講慈悲因果的佛門差?!?p> “再說說道家,道家講究個清凈無為,但說到底,道家求的無非就是大逍遙大自在,所說的無為而無所不為,到頭來還是落在個‘為’字上,向上行,向上走,觀星象變幻,日月沉浮,天地翻覆,求一線天道之機。雖說沒什么濟世救人天下為公的胸懷,但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不妨礙這紅塵眾生?!?p> “說到底,佛家有佛家的慈悲善惡,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善惡慈悲,道家有道家的慈悲善惡,一言以蔽之:道不同,不相為謀矣!”
大先生對攔路的老和尚說著,對天空上方的佛陀說著,似在講天地間的大道理,亦似是無聊可笑的自言自語。
一番話畢,大先生抬頭,揮袖,身后憑空起風(fēng)雷,卷起層層霜雪塵土成劍,一縷霜雪塵土成一劍,百里雪原千縷霜雪沙塵,大先生身后,頓起千柄三尺青鋒劍。
千柄劍,如是劍海劍獄,遮天蔽日,染著青陽流光,森然凜冽。
“大師一掌生三十六金剛十八羅漢四大菩薩,李某理當以禮相還?!贝笙壬p喝一聲,劍海鳴顫,劍劍飛馳斬金佛。
劍海未至,赤峰城上空禪音唱和之聲響徹天地,佛陀虛影身上的琉璃金光更勝,一層層光暈擴散開來,仿似溪流絲綢一般,黏稠而熾烈。
一柄柄劍甫一接觸到琉璃金光,就像暖陽下的冰雪一般,消融開來;但大先生身后,是劍海,一柄劍消融,后方還有十柄百柄千柄,無窮無盡,漸漸地,隨著鋪天蓋地斬落的長劍,天地間的禪音唱和之聲變得虛弱起來,佛陀身上的琉璃金光也漸漸稀薄虛幻起來,若隱若現(xiàn)。
“阿彌陀佛……”
城門口,老和尚輕宣了聲佛號,合實的雙掌再度分開,一掌平平落下。而隨著老和尚的動作,虛空中的佛陀虛影也做出相同的動作,伸手落掌,遮天蔽日。
大日如來有大日如來掌,有琉璃清凈焰,可掃滅諸天邪祟,凈化諸世污穢。
老和尚反手一掌,清凈琉璃,凈化諸世,是謂大日如來。
巨掌落下,虛空震顫塌陷,仿似不堪擠壓的雪枝俏木,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虛空中道道裂紋乍現(xiàn)即隱,露出漆黑的虛無;繼而,風(fēng)雷陣陣起長空,卻是風(fēng)劍雪劍塵劍,劍劍折斷,獄毀海消。
大先生有千劍如獄如海,而老和尚一掌遮天,摧獄覆海。
獄海消融之際,巨掌微頓,清凈琉璃焰生,一瞬灼盡黑暗邪穢,光明盛放,如青陽懸掛中天,光明所到,冰雪消融,清寒隱匿,如是冬去而春來,萬物復(fù)蘇;城中諸人,人人盤膝而坐,耳中有佛聲,心中有佛陀,誦讀佛經(jīng),惡念盡消。而隨著城中諸人的誦經(jīng)禱告聲,城外雪原上空的巨手愈加熾熱光明。
城外雪原,百里雪國盡消,露出風(fēng)雪下兀自蟄伏的青草綠意,如是精通畫技的國手,一筆而成百里春意;但在下一刻,熾熱光明大盛,如秋風(fēng)過境,百里春意染焦枯灰敗,野火燎原,枯黃頓作青黑齏粉,露出斑駁的地面。
突然,滄桑斑駁的大地發(fā)出痛苦不堪的哀嚎,恍惚間,百里大地一寸寸皸裂開來,仿似一張任人撕扯揉捏的宣紙,橫著豎著斜著,反復(fù)地撕扯揉捏,裂隙橫生;繼而,雪原外的赤峰城,肉眼可見般地拔高升起,宛如書中拔山起岳的神話故事,不過數(shù)息,就已高出平地數(shù)尺。當然,這不是因為赤峰城被生生拔起,而是因為百里雪原在下沉。
這世上沒有神,但所謂的拔山起岳,也不是什么神話故事,天地有偉力,一念而天翻地覆滄海桑田,江湖有風(fēng)流,一指截江,一拳碎山,一劍千里取人頭,而今,有北方來的老和尚,抬望眼,一手百里陸沉。
百里陸沉的雪原中央,大先生腳下大地不斷發(fā)出沉悶的呻吟哀嚎,一道道裂隙如似羅網(wǎng)般綻裂開去,但隨即又被新的裂隙撞散彌合,交替往復(fù),露出深不見底的天塹深淵。
一手百里陸沉,天地競折腰。
但雪原中央的大先生卻挺直如竹,似劍,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氣節(jié),江湖人有江湖的氣節(jié),寧折不彎的大氣節(jié)。
大先生再度伸手,將頭頂?shù)娜骞诜稣?,拂去身上沾染的幾縷塵灰,一扶一拂間,方圓被大日清凈琉璃焰灼燒地虛無扭曲的空間發(fā)出清脆的響動,大珠小珠落玉盤,氣機交接碰撞之下,大先生腳下的大地再度崩碎翻覆,但卻無呼嘯磅礴的天地雷音響徹云霄,反倒有似細雨微風(fēng)、誦讀圣賢文章的悅耳清音綿延不絕。
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悅耳!
看似悅耳朗朗的聲音,甫一出現(xiàn),天地間迂闊宏遠的誦經(jīng)念佛聲便瞬間被打亂,漸漸變得嘈雜無章。
“雷音萬闕佛,書聲無涯海,宏源大師即有佛欲阻我,亦請大師接我半劍?!?p> 大先生伸手握劍,而后劍出鞘一寸,一寸青鋒出,一寸劍氣成珠,一寸雷音響徹云霄,赤峰城中,所有佩劍帶劍的江湖人,腰畔手中的長劍皆錚錚輕鳴,欲出鞘,卻不得,一瞬間,錚錚劍氣雷音貫全城。
長劍出鞘一半,一尺有兩寸,有雷音連綿不絕,響徹天地,赤峰城中亦是萬劍錚錚仰天長嘯;有劍氣凝而不散,成十六劍珠,一分劍刃立一顆劍珠,每顆劍珠,就是無數(shù)道劍氣。
兩袖青蛇膽,一寸書生意。大先生從下英賢山,跋萬仞山,涉萬重水,一步一方正,一步一腳印,是行萬里路,亦是養(yǎng)氣與養(yǎng)劍,養(yǎng)書生浩然正氣,養(yǎng)劍鞘萬丈劍氣,一寸書生意,一步行路難,一縷劍氣寒。
今行路半,過赤峰城,有半佛阻路,亦是劍出半鞘,半鞘劍氣,半劍斬佛。
一顆顆劍珠碎裂,一縷縷劍氣迎風(fēng)凝為萬丈匹練如虹,一陣陣劍鳴聚成萬闕雷音,萬丈匹練劍氣橫空,縱橫萬里,只一斬,佛陀手斷,佛陀首斷。
溫潤流光如夢,虛空中的佛陀虛影消散,赤峰城門口,老和尚伸直的右手腕上,一道血痕乍現(xiàn),卻很快被新生的皮肉抹去。老和尚微微淺笑,收起手臂,雙掌合實,輕宣了聲佛號,輕輕淡淡,無風(fēng)亦無雨,向南走去。
雪原上,大先生收劍,輕舒了口氣,丈尺長的氣勁從口中吐出,如龍似蛇。抬頭負手,向北行去。
一南一北的兩人相遇,擦肩而過,老和尚道:“向北的路,不好走!”
大先生輕笑道:“向南的路,也不平!”
說完,大先生抬頭看著赤峰城向北百里的一座枯山上,那里,有一人抬手握拳,好似一拳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