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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試天下

第七十一章 滿城血(三)

刀試天下 葉知笑 2607 2017-06-15 10:00:51

  城破河山血,旌旗烈如霜。

  巍巍西流闕,幾度看斜陽。

  “頂不住了!”魏破關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望著遍布城關、橫亂狼藉的尸體,心有戚戚焉。

  從夜半攻城開始,北莽人就像是瘋了一般,不惜性命,也不知疲倦,前人死,后人繼,層層疊疊的尸體早已積滿了城外的溝壑,鮮血如河,泛著氤氳的腥味,汩汩流淌著。

  尸體平了溝壑,罄了弩箭,北莽那些個攻城的樓車、沖車、云梯也就沒了阻隔,肆無忌憚地沖擊著城闕;一些北莽武道高手也借機躍上城關,沒了玄機弩箭、破元矛等武器的阻礙,北莽高手一人敵百甲,徒手折橫刀,若非有魏破關、肖寂和流字營悍不畏死的阻截,說不得單憑這百十來人,就可奪了這“北莽難翻天”的西流關。

  僅僅三個多時辰,北莽死了不下一萬多人,而大唐士兵現(xiàn)在也僅不足千人,以人命換人命,西流關士兵終究是換不過北莽的滾滾人潮,誰家人命不值錢,可到了戰(zhàn)場上,誰的人命都可以不值錢。

  一眼望去,城關內(nèi)外,處處尸體處處血,血火映天闕,倒也應了那句“血色蒸云霞,蔚然連天闕”。不過,那血色原本指的并不是鮮血,而是萬里殘陽,但于這西流關,卻是真真正正的萬具尸體鑄就的萬里血色。

  忽而,云層中有晨曦青光灑落,清亮溫潤,一瞬沖淡了蔚然血霞。

  明光不知凄愁,絲絲縷縷散落在城關內(nèi)外的尸身上,如染青霜,美矣,明矣!

  “巍巍西流闕,幾度看斜陽……”

  不自覺地呢喃了一聲,魏破關微微有些失神。

  西流城闕巍如山,本就是觀攬晨暉斜陽的好地方,城關巍峨,四顧曠野無礙,堪可極目,頗有幾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雄渾氣魄,西流攬斜陽,也算是北疆的一大盛景。

  以往常有太安城里的學士大儒不遠千里往來于此觀日攬月,胸中有丘壑,提筆堪負山河色,每每都會有幾首辭藻華麗的詩詞歌賦傳世。

  當然,平日里也有一些落魄游學士子來此,觀晨暉,攬斜陽,幾度沉思,幾度負手吟誦,嘴里念叨的是日月山河國家,不過,心里想的恐怕多半是功名富貴利祿,吟寫幾首詩詞歌賦,說不得就會傳到某位大人物的耳中,一步登龍庭,雞犬升天。

  然而,西流關終歸是軍事重地,普通人平時根本不允許登城踏關,比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大儒,可以站在西流關上賞日攬月、極目遠眺,那些落魄的游學士子只能乖乖站在城關下,仰著頭,看日看月看山河,或是視野之限,或是閱歷之囿,或是心有邪曲,寫出的東西終歸上不了臺面,就像他們這輩子恐怕也登不上西流關一樣。

  用皇甫大都督的話來說:“城闕高巍巍,登關難如天,就算登上了巍巍城關,也不見得真的敢站在上面攬山河日月,山河日月重,他們瘦骨嶙峋的身子骨,經(jīng)受不?。 ?p>  話是玩笑話,當然也有些貶義,皇甫大都督出身草莽,本就看不起那些個只會賣弄詩詞嚼舌根的讀書人,一棒子打倒一片,反是惹得讀書出身的周學禮頗為不滿,站在都督府門前大罵皇甫一介莽夫,焉知真正讀書人的浩然與無邪。

  為了證明讀書人有登城關負山河的實力,周學禮一個人跑到西流關上,頂著烈日一站就是三個時辰,不吃不喝,誰勸也不聽,到最后還是皇甫大都督親自登城賠禮道歉,才總算是消了周學禮的氣兒。

  周學禮是讀書人,見不得別人說天下讀書人的不是,但他也覺得皇甫大都督那句“山河日月重”說得頗好,這天下,小到家,中到國,大到天下,的確很重,重到?jīng)]幾個人能擔負得起。

  不過,這天下春秋,代代有英豪,終歸還是有人敢于站出來擔負這萬里錦繡河山,像太祖,像大先生,像無數(shù)戍守邊關的西流將士。

  周學禮在西流關幾十年,幾乎每天都會站在西流關上攬日月余暉,聽吹角連營,卻從未作過一首詩詞,皇甫大督都經(jīng)常以此來嘲笑他“有鬼神之謀,卻無錦繡文章,白白擔了個讀書人的名頭”。

  每每此時,周學禮都會笑而不語,和太安皇室出身的唐都督手談天下局勢,黑白子,飛天龍,每一步每一子就是一條錦囊妙計。

  在魏破關想來,或正是因為那“山河日月重”,才不堪負于詩句辭賦間吧!

  無聲勝有言,魏破關反倒覺得周學禮比那些出口成章、妙筆生花的名士大儒更有學問。

  魏破關是個粗人,沒讀過幾年書,勉強認識幾個大字兒,會寫自己的名字,這也就夠了,用他的話來說:沒讀過書,一樣能打北莽蠻子。

  自然,魏破關對于那些名士大儒、落魄學子吟誦的那些勞什子講求韻律意蘊,辭藻華麗的詩詞歌賦不甚感興趣,因為他壓根就聽不懂。反倒是鄭無袖那小子喜歡的緊,每每有新詩詞出現(xiàn),都會細細點評品味,嘆幾句“甚好,甚妙”。

  不過,其中有一個負笈掛劍,衣衫襤褸的江湖游俠兒作的那首狗屁不通,既不押韻也沒什么華麗辭藻的詩,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或者,也不是記得那首詩,而是記得那個活得“逍遙自在”的人兒,那幾許慷慨落寞的英雄味道,和那念起詩來帶著南楚戲曲中旦角獨有的綿長悠遠顫音的腔調(diào)。

  一個五大三粗、落魄不堪的漢子,偏偏能捏著蘭花指,唱出了南楚旦角大家方才有的韻味與旋律,惹得小酒館里的人盡皆驚詫狂笑不已,嚷叫著讓他再來一曲,那小子倒也不怵生,笑著跳上桌子,敲著杯盞,捏著蘭花指,媚眼輕拋,叮叮當當聲中,就念叨出了這么一首詩:

  城破河山血,旌旗烈如霜。

  巍巍西流闕,幾度看斜陽。

  詩不怎么樣,但那“山河血”“烈如霜”,偏偏有幾許壯烈與血氣,氣堪沖牛斗;

  “幾度看斜陽”,辭鋒一轉(zhuǎn),夕陽西斜,巍巍城闕,兄弟朋友在城破時死去,幾度斜陽無人賞,豈不落寞,豈能無酒?

  念完唱完,那落魄游俠兒忽然變得沉默無言,喝光了桌上的一壺烈酒,醉倒在小酒館里,等到第二天醒來時,又高高興興地站在破舊的桌子上,捏著蘭花指,笑著唱著,“逍遙自在”的活著。

  城里見過那個落魄游俠兒的人都覺著他活得瀟灑,自在,但魏破關卻覺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活得不那么逍遙自在,他請那個落魄游俠兒喝酒,酒酣時問了一句。

  那人喝光了一杯酒,只說了一句:為兄弟們活著,就算是天地間最大的“逍遙自在”了。

  在西流關待了兩天后,那落魄游俠兒最后出城北去,再也未進城。

  從那以后,魏破關再未見過那個落魄游俠兒,也再未聽說過他的故事,人們總是善忘的,新的故事總會取代舊的故事,但某時某刻,也總會是有舊的故事,在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在眼前。

  現(xiàn)在雖然不是斜陽西下,但又有何妨?

  魏破關抬頭,咧嘴一笑:“兄弟們,這西流關的晨曦斜陽,我老魏以后替你們看。”

  笑聲后,還夾雜著幾聲如清風細雨的呢喃:“如果我老魏死了,總有活著的兄弟,可以替我看!”

  繼而,魏破關一捏蘭花指,用那時那刻酒館里那個落魄游俠兒用的南楚旦角綿長悠遠帶著顫音的腔調(diào)喊道:“老肖,帶著兄弟們退守都督府,我去攔住他們!”

  聲音悠遠綿長,微微輕顫,一躍而下城頭。

  城里,都督府,唐書城握刀的手輕顫,輕輕道:

  “終究還是差了幾分韻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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