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齊人隆技擊
孟夏四月初一,臨淄南門外,行人不似城中那般穿流如織,一座小亭處,一隊馬車即將啟程西行,正是平原君,而長安君也騎馬出來相送。
那一夜,聽長安君分析完趙國必須接納魏齊的原因后,平原君欣然同意,但又擔心魏齊行蹤泄露,國內恐怕會有膽小怕事之輩要攆他走,于是平原君干脆決定,自己回去一趟。
反正他來齊國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而齊王借口田單未歸,一時半會是不打算締結長期盟約,與其在臨淄干等,還不如回邯鄲了解此事。
飲完一盞踐行酒后,平原君摸著胡子,遺憾地說道:“只可惜,你的新酒還未釀好,我是喝不上了?!?p> 明月笑道:“若是好喝,我自會送幾壇去邯鄲,讓叔父痛飲!”
平原君笑道:“一言為定,過些時日,你可要好好將那匡梁灌倒,讓他見識見識趙酒的厲害,不要丟了我趙國的臉面?!?p> 明月拍著胸脯承諾道:“叔父大可放心回邯鄲去,臨淄還有我在,必會全力為趙國爭利!”
“若是有難處,可以去稷下尋公孫龍商量,此外稷下學宮的祭酒荀況也是趙國人,你若是有機會,可以去拜訪他。”
交待完這些事后,平原君苦笑道:“本來太后遣我為正使,是為了保你周全,如今卻是你為我分憂了,也罷也罷,回去太后若是責怪,我只能默然受之?!?p> 說完,他也不久留,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明月站在小坡上的歇馬涼亭,目送平原君離開,等車隊的影子漸漸消失后,他卻露出了一絲笑。
之所以建議平原君回邯鄲接納魏齊,除了公義外,明月也有自己的私心。
反正這位志大才疏的叔叔在這里起到的作用也不是很大,干脆把他哄回去,等齊趙正式結盟,這一功勞便全歸自己,不是很好么?
但這也是一招險棋,現(xiàn)在他是徹底孤懸域外了。若他在與范雎、與秦國的遠程交鋒里敗下陣來,灰頭土臉地逃回邯鄲,他那位王兄,只怕要將罪責全部歸咎到他頭上。
想著張儀、蘇秦、公孫衍等先輩楷模,明月為自己打氣道:“戰(zhàn)國之世,便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庸庸碌碌,瞻前顧后者,必將被淘汰?!?p> 等平原君一行徹底消失不見他,他便讓手下人調轉馬頭,往東南方淄水方向走去。
代齊王來送別平原君的謁者后勝連忙制止道:“長安君,你這是去哪,不回質子府么?”
“謁者,我?guī)淼哪且话俦溥€困在城南兵營呢,我怕他們呆久了生出亂子來,今日要去露個面,讓他們安心?!?p> 后勝面露難色,但還是同意了。
這半個月里,明月已經(jīng)用金錢攻勢攻陷了后勝,這家伙果然是個小官巨貪,沒有他不敢收的賄賂。好在他還年輕,地位不算特別高,胃口不算很大,幾斤金子,一些珠寶,明月便能從后勝處打聽到不少情報,甚至是宮中秘聞……
可以確定的是,秦國還沒有正式使者赴齊,這讓明月松了口氣,他應該還能過一段輕松日子,準備迎接范雎和秦國的下一波外交攻勢。
……
通過這些天的見聞,明月得知,齊國因為城市密布,城內人口多過郊野人口,所以是戰(zhàn)國諸雄中,唯一保持都邑制而不實行郡縣制的國家。
其國內共分為五個都:臨淄都、阿都、平陸都、城陽都(莒),即墨都,下面直轄成百上千的城邑。其軍事體制為“五都之兵”,即在全國的五個主要城市設立軍事中心,戰(zhàn)時動員“五都”及其鄰近地區(qū)的兵員。
故齊軍多由臨時征召的市民組成,但也有常備軍,那就是“技擊之士”,臨淄的技擊之士大概有萬人之多,分別安置在東南西北五個兵營,南邊靠近淄水的,就叫做淄水營。
去過淄水營的舒祺對長安君說道:“這些所謂的技擊之士,其實就是邯鄲的游俠兒,或者市中傭作之人。齊國覺得這些人與其在市井妨害治安,還不如組織起來當兵,反正他們平常無事時也好持刺斗狠?!?p> 明月頷首,齊國的技擊之士是中國最早的雇傭兵,其軍賞以貨幣為主,而非土地。
齊制,萬人為一軍,兩千人為一旅,淄水營駐扎著一個旅的編制。所以遠遠望去,淄水西岸屋舍密布,旗幟飄揚,而最為顯眼的,就是高大的轅門了。
大將設營而陳,立表轅門,轅門是軍營重地的標志,一般而言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轅門外的道路為一堵四尺矮墻所阻擋,高處站有十來個持弓弩的兵卒負責把守。不過有后勝引導,明月他們得以順利通過。
技擊之士們的兵營是緊緊相鄰的,趙卒們臨時駐扎的營地則在數(shù)百步外,由籬笆墻和一條大道隔開,看來這個兵營的旅帥也擔心趙人與齊人發(fā)生沖突。
明月頭偏向右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齊人的營地,技擊之士的兵營有些松散雜亂,雖然屋舍規(guī)整,但里面的技擊之士卻懶懶散散,賭斗、博戲者甚眾,也不見有軍吏來禁止,有人唱起著齊語小曲,他甚至看見一個女人咯咯笑著從一個屋子里跑出來,身上只蓋了件外裳,遮不住肉色身體,一個醉酒的技擊追在她后面,惹得一陣歡笑,那顯然是齊國很流行的軍妓。
明月皺起眉來,問舒祺:“這些技擊軍紀怎如此渙散?”
舒祺道:“我在這的那幾日,發(fā)現(xiàn)技擊一直如此,想來是作戰(zhàn)時為了賞金拼命廝殺,下來之后便渙散了。聽人說,齊國除了安平君統(tǒng)轄的幾處營地外,其余均是如此?!?p> “真是亡國之兵啊。”明月嘆了口氣。
這些人比起普通市民而言,的確有更好的戰(zhàn)技素養(yǎng),“技”的意思也就在此,但明月可不相信這樣的兵卒能有多少戰(zhàn)斗力,打打順風仗還行,一旦受挫,便丟盔棄甲而逃,以這些人為主力,也不奇怪齊國在濟西之戰(zhàn)會被五國聯(lián)軍打得大敗。
一時間,他不由擔心起一道籬笆墻相隔的那一百趙卒了,不知道趙括和他們在這里耳渲目染,是否會染上齊人技擊的惡習……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了,車隊一拐,進入趙卒們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壘后,明月便發(fā)現(xiàn)趙括不愧是馬服君之子,基本功十分扎實。
這營地扎得極其穩(wěn)固,整個營盤用木樁圍了起來,幾個棱角突出部位設立高聳的望樓,帳篷與圍欄也相隔約數(shù)十步,留出集結的空間,其內才是林立的帳篷。
舒祺介紹說,那些排列整齊的葛麻皮毛帳篷一個可住五人,也就是一個伍為一帳,兩帳相鄰為什,相互照應。然后百人二十帳為一個自成體系的小營地,全部繞成一個橢圓形的陣型護衛(wèi)著中間的趙括大帳。
步入營內,明月見腳下的泥土路面被夯實平整,連稍大一點的石子都沒有,軍營中的道路結實與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突然遇見下雨的天氣,泥濘的道路會使集結兵力的時間被拖長,交戰(zhàn)期間軍隊集結的速度往往就能決定成敗……
趙括能在一個安全的環(huán)境下,依然居安思危,倒是讓明月安心了不少。加上他一眼看見,門口兩名趙兵持矛站得筆直,還有一些人在趙括的組織下,持劍、盾練習格擋和突刺的技巧,士兵們赤裸的胸膛上大汗淋漓,趙括則按著劍在其間巡視。
這肅殺而寂靜的氛圍,與隔壁技擊的喧嘩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才是兵營該有的樣子啊。
這時候,營內也接到了通報,說長安君來了,趙括連忙迎了出來。
“見過長安君!”半個月軍營生活下來,趙括曬黑精瘦了不少,一身戎裝,站立拱手,不卑不亢,已隱隱有一位將吏該有的模樣。
“括子辛苦了?!?p> 明月笑著道明了來意:“來到臨淄已經(jīng)半個月了,還讓士卒們在外面風餐露宿,是我的罪過,今日便帶著幾扇肉,兩頭羊,還有一些黃酒來犒勞他們。”
換了以往,兵卒們會以歡呼來迎接他的到來,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趙括低頭不作聲,他身后的三名黑衣面面相覷,連普通士兵們也雖面露喜色,卻也不敢大聲歡呼。
明月察覺氣氛不對,當即下車,拉著趙括質問道:“出了何事?”
趙括有些羞愧,說道:“長安君,是我馭下無方,今早清點時,發(fā)現(xiàn)少了兩人,必是乘夜逃走了,我已派人騎馬去追索,想來很快就能抓獲!”
果然,半個時辰之后,那兩名逃卒就被抓回來了,但糟糕的是,他們卻是被在南門巡視的齊將匡梁所擒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