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梁州飄起了細雪,坊中休假半日。
魚奴和阿越清點了除夕夜的物品,入了庫,才終于放下心。閑來無事便要出去走走,想著去請林江寫些春聯(lián),畫門神,求些喜慶。
本欲帶阿越一起,她不愿,只說有事,自己出去了。
罷了,魚奴只好一個人披了斗篷出門。
雪覆在大地,街邊屋檐,一片雪白,魚奴一身淡鵝黃色南布短衣,碧色襦裙,裹著青湖色繡墨青色梅花的斗篷,撐著棕色油紙傘走在雪里,這雪漸有越來越大的光景,魚奴伸手接著,打量雪花的形貌,可總是瞧不清,落到手心便化了,她好像忽而找到樂趣,樂此不疲地去接。
望著雪花紛紛揚揚,忽而覺得自己好似也輕飄飄的雪花一般,冬天太冷,她像來不喜,但又喜歡雪景,尤愛落雪之時,清靜,如夢似幻。
雪漸漸累積,賞心苑的姑娘們高興的在院子里玩起了雪,念念帶著隨侍的丫頭細柳就著紅情坊的幾棵梅樹收集梅雪,金環(huán)嗖的扔了個雪球過來,砸在念念身上,念念嬌嗔地瞧了金環(huán)一眼又去集雪,細柳貪玩,抓了把雪扔了過去。
金環(huán)跑過來嚷著:“梁大小姐,你可真有雅興,走,和我們一起打雪仗?!?p> 念念輕道:“我不去,你幫我集雪。”
一旁的細柳按捺不住了,急道:“姑娘,那我去了,哈哈!”小丫頭笑著跑開了。
念念見金環(huán)還在,便說著:“成日粘著你的宋菱,還想得起我,怎么,她又把你丟下了?”
金環(huán)一副委屈的樣子:“唉!見色忘義之人,我適才聽人說她出去了,定是佳人有約?!?p> 情竇初開少女懷春,金環(huán)對男女之事很是好奇,索性一邊幫著梁念采雪,一邊說起魚奴近來形跡可疑,揣度著她是有意中人了,念念驚訝,想想也有跡可循:“是不是那日在樓下朝我們作揖的書生。”
金環(huán)撇撇嘴:“除了他還有誰,那個書生叫林江,是魚奴的同鄉(xiāng),說是來參加春闈,我看也是窮書生一個,唉,可惜了,唉,沒眼光?!?p> 念念笑笑:“我倒覺得不錯,那人也算儀表堂堂,能參加春闈,多半還是有些才學的,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金環(huán)不屑道:“唉,你們就是沒見識過窮書生的薄情寡義,坊子里吃過虧的姑娘還少,話本子里,戲文里,詞曲里,多少薄幸之事,我娘說啊,男人有了錢財名利就變壞,還不如一開始便找個富家子,這些個一無所有的人最是可怕。”
念念笑:“那也不全是,你可別跟小菱兒說這些?!?p> 金環(huán)惆悵道:“唉,當局者迷,我說了她也不會聽的,可惜了我的莫七公子??!”
念念道:“這又是誰?”
金環(huán)嘟囔著:“可惜了,怎么叫宋菱的都這般沒眼光!”
魚奴踏著雪到了客棧,剛到林江門口就聽見鳩兒在抱怨:“公子,這客棧老板也太勢利了,說起來咱們的錢財還是在他們客棧丟的,不過遲些給房錢,就斷了炭火,你看這雪下得,還得更冷呢,唉,我都說不該這么早來梁州,任公子要幫您您也不愿,還要寫這些戲文,看書的時間也沒有,唉!小年這般過了,叫老爺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得多心疼?!?p> 只聽林江淡然安慰鳩兒:“鳩兒別愁,冷就別出門了,晚上咱們擠一擠,快給我研磨!我把這些東西寫了,就有炭火了,定讓你好生過年。”
魚奴聽得很是可憐主仆二人,他這般艱難也不肯開口求助,有骨氣,不免感慨萬千,想起自己曾經(jīng)寄居在外祖家的日子,舅母當家,很是不喜自己,偏自己自小就比表姐妹們高挑,顯眼,舅母更是處處刁難,外公外婆年邁也無力顧及。
冬日冷極,魚奴既無多余的冬衣,也無炭火取暖,便成日躲在屋里跑跳著取暖,聽說花椒能讓人暖和,便拿了花椒吃,嗆的眼淚直流。
寄人籬下,無所依靠,諸多艱辛,此時見林江的窘境魚奴感同身受,她慶幸自己如今不僅保得住自己不挨餓受凍,還有余力去幫別人,況且這人是同鄉(xiāng),是有才學,有見識,事事強過自己的,是有著光明前途的林江。
她轉(zhuǎn)身下樓幫林江付了房錢,掌柜的見錢眼開,樂呵呵的叫小二端了火盆上去,魚奴要了一壺熱姜茶,慢騰騰的端著朝樓上走去。
林江正驚訝小二怎么端了火盆來,鳩兒嘲笑道:“怕是咱們凍死在這里?!?p> “不許胡說?!绷纸鹊溃F兒趕緊閉了嘴,隨即高興的叫道:“楊、宋姑娘來了”
林江一抬頭,正碰上魚奴那雙澄凈安然的眸子,她將茶水放下,溫和一笑,說道:“林兄,鳩兒,喝口熱姜茶吧!”
說著魚奴解了斗篷,淡鵝黃色短衣襯得魚奴膚色雪白,樣貌都精致了許多,亭亭而立,猶如一株冬梅。
鳩兒并不客氣一口氣喝了一杯姜茶,便覺得渾身暖融融的,憨笑著說:“謝謝宋姑娘?!?p> 魚奴笑道:“想謝我,去把我放在樓下的傘拿上來,回頭別給旁人拿去了!”
鳩兒答應著,起身跑了下去。
林江心里明白,魚奴已經(jīng)知曉自己的窘境,不免有些沒面子,兩人誰都不說破。東拉西扯的說了幾句話,鳩兒咚咚的跑上來了。把傘放在門旁,魚奴見書桌上擺著筆墨紙張,便上前去看,洋洋灑灑大篇文字,怕是又幫別人代筆。
魚奴笑道:“林兄真是大材小用了?!?p> 林江輕笑,收了筆墨:“今日小年,你怎么有空來這。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是求大才子的筆墨了,還請林先生幫我寫些春聯(lián)。可好!”魚奴言語輕柔說著。
林江自然應承,魚奴便在一旁替他鋪紙研墨,看著他揮毫潑墨,字跡豪放有力,更是敬佩,這般才華,可不要浪費了!
魚奴突發(fā)奇想,說道:“哎,林兄,我有個主意?!?p> 魚奴有些興奮的拿起她那把傘,撐開,問道:“林兄,這傘好看嗎?”
有她在,豈會不好看,林江點頭。
魚奴卻說:“我這把傘簡單,姑娘們都愛漂亮的傘,只是傘外面畫的再好看,撐傘的人也看不著,要是傘里也有畫,不管雨雪,抬下頭都有一方美景相伴,豈不妙哉?!?p> 林江只道她是孩子心性,胡言亂語,哪里有人在傘內(nèi)作畫,但見她喜歡,便說:“那我便先給你畫上,如何。”
魚奴綻放笑容,說道:“好,那我要年年有魚,正好也合了我的名字,嘿嘿,謝謝林兄!”
鳩兒幫著支了畫筆顏料,林江認真的畫了起來。
不一會,幾只活潑可愛的紅色錦鯉躍然傘間,魚奴喜歡的不得了,連連夸贊,林江看她雀躍的樣子,可愛極了,溫柔的說道:“你喜歡就好”。
魚奴自然喜歡,臨行前,摸出銀兩給鳩兒:“這是潤筆費,不多,你跟你家公子說,看在咱們同鄉(xiāng)的份上,便讓我占個便宜吧!”
鳩兒高興的拿著錢去了。
魚奴回去時,雪比來的時候厚了些,踩上去唧唧作響,漫天的飛雪,讓梁州城裹上一層純白銀裝,很是動人。
此后魚奴便又買了幾幅林江的畫作,總推說是有人瞧見她傘上畫而求,買了又無力欣賞,便借花獻佛,送了念念。還很是自得,一舉兩得。
林江自然知道魚奴都是幫他,她未明說,他又不好說太多,便專心讀書,希望金榜題名,不要負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