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飽飯足之后,三人被安排在東廂房休憩,這房屋原是娰先生兒子的住所,雖長時間無人居住,但仍顯得干凈整潔。
張循躺在床上,翹著一條腿,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姬政問道:“小姬,你說咱能應(yīng)付得了么?”
姬政在幾案前正身跪坐,手持兵書道:“我們苦學(xué)多年,為的就是蒼生社稷,今晚這事情就當(dāng)是小試牛刀吧?!?p> “好吧,好吧,反正小姬武功高強(qiáng),一個打十個也沒問題?!?p> 張循說罷,又把身子轉(zhuǎn)向另一邊,這時,公皙然正背對張循側(cè)躺著,似乎是睡著了,張循突然從后面抱住他,嬉笑著說道:“小然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就指望你倆保護(hù)了,嘿嘿。”
公皙然沒有回頭,只是拍了拍張循的手,溫柔的說道:“休息一會兒吧?!?p> 將近子時,公皙然搖晃著睡得不省人事的張循,“小循,起來吧,時辰差不多了?!?p> 張循睡眼迷離的打了個哈欠,坐在床邊發(fā)楞,好一會兒才精神過來,他看到姬政仍在案前讀著兵書,便問道:“小姬?你一直都沒睡么?”
“我睡不著?!?p> “好吧……哈……好困……”張循又打了個哈欠。
公皙然從行李中拿出三人的披風(fēng),遞給兩位師弟,然后推開屋門,對兩人說道:“走吧,我們出去看看。”
公皙然剛踏出屋門,正巧看到娰先生提著燈籠從堂屋走來。
“娰先生。”公皙然行禮道。
“二位師弟可醒了?”
“醒了,醒了?!睆堁藗€伸懶腰。
“并未睡下?!奔д驃傧壬卸Y。
“真是辛苦三位了!”
公皙然轉(zhuǎn)身關(guān)上屋門,對娰先生說道:“我們這便出去看看,我們出門后還請娰先生上好門閂。如果遇到險情,請千萬不要出門,我們應(yīng)該可以自保,但唯恐殃及先生家人。”
“這怎么行?”
“沒事的,請娰先生務(wù)必照做,事情解決之后我們自然會回來的?!?p> 娰先生擔(dān)心的點了點頭,“那孩子們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危險,切不可輕舉妄動?!?p> “多謝娰先生?!?p> 三人隨后離開了宅院。
三月初三,據(jù)傳是黃帝的生日,同時也是鄉(xiāng)野傳說中陰陽兩界交融的日子,這一天出現(xiàn)什么怪力亂神的事情似乎都合情合理。
此時,天空中并無月光,暗淡的星空下,伸手不見五指。寂靜的小村子里彌散著一種可怕的氣氛,仿佛陰曹地府騰起了刺骨的寒息,等待著召喚出死亡的陰魂。
根據(jù)娰先生的說法,上個月,斷蛇在村北口的水井邊出現(xiàn),陰兵由北向南通過村子,按照這個規(guī)律,今晚斷蛇應(yīng)該會在村南口的祠堂外出現(xiàn),而陰兵則會由南向北通過村子。
于是,三人來到村南口的祠堂中,安靜的等待著。
子時前后,陰風(fēng)忽起,枝葉莎莎作響,一股混合著泥土和腥臭味道的煙霧從村口彌漫開來,伴隨著煙霧,村口傳來了低沉的囈語,仿佛幽魂呢喃著令人不安的哀怨。
“來了!”姬政壓低聲音警示道。
果然,在不遠(yuǎn)處,一隊兵馬趁著濃密的塵煙,向村中徐徐開進(jìn),姬政將身子探出祠堂,向隊伍的方向望去,可是那支隊伍并沒有點燃火把,一片黑暗中,姬政只能勉強(qiáng)估計出這支隊伍的規(guī)模,約十多人,馬匹、車輛若干。
隊伍緩緩向三人靠近,鐵械銅甲的金屬碰撞聲,木質(zhì)車輪的摩擦聲,以及咒語般的低吟,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姬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也滲出汗來,他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行事。這時,張循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嚇?biāo)艘惶?,他轉(zhuǎn)過頭去,一臉惶恐的看著張循。
“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張循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我也不……”姬政剛想打退堂鼓,卻又繃住嘴,搖頭道:“先觀察一會兒,看情況……看情況……”
“不如今天先做觀察,以后再想辦法吧……”張循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
“那怎么行,我把話都說出來了,怎么能退回去?”姬政言辭堅定,神情卻十分矛盾。
“下個月啊,下個月我們再想辦法,這期間也好做做準(zhǔn)備?!?p> “下個月?這……這樣真的好么?”
姬政和張循對視之后,同時轉(zhuǎn)過頭看向公皙然。
陰兵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距離三人只有十步之遙。
公皙然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既然當(dāng)初我并未阻止你們接下這事,現(xiàn)在我們就要全力以赴,別著急,我們再觀察觀察,如果有可能,我們就在今晚解決此事!”
“也好,也好。”
姬政和張循各自點頭,卻明顯心虛。
隊伍來到祠堂口,卻突然在三人面前停了下來,這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周圍一片死寂,空氣也仿佛凝結(jié)了起來。
張循緊張的抓住姬政的手,顫抖著說道:“糟糕,它們是不是發(fā)現(xiàn)我們了……”
“別……別怕……”
姬政喘息著,他看到陰兵身上穿著殘破的鎧甲,手中的兵器也腐朽不堪,他猜想這些陰兵是不是早已在地下埋了上百年。
突然,領(lǐng)隊的陰兵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他頭頂長著一對長角,長角將鐵戟舉向天空,然后重重砸向地面,這撞擊聲在一片死寂之中顯得格外響亮,骯臟的塵埃從土地上揚(yáng)起,又緩緩落下。
長角面向身后的隊伍,雙手高舉,低吟著聽不懂的咒語,其他陰兵也跟著高舉雙手,念起咒語來
片刻之后,長角從車上拿出一條長蛇,雙手將蛇托起,又一段怪異的咒語之后,他抽刀將蛇斬為兩段,并把斷蛇含入口中,吮吸著蛇的鮮血。然后,長角將斷蛇遞給其他陰兵,他們依次吮吸,最后整支隊伍繼續(xù)向前,只在祠堂口留下了那條斷蛇。
在姬政最初的設(shè)想中,此刻他應(yīng)該有足夠的勇氣跳出來,站到路中央,執(zhí)劍相對,如果對方不趴下認(rèn)錯,就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可此時,他卻像是被陰兵的法術(shù)定住一樣,緊張到動彈不得,他不停的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沒必要害怕,畢竟以自己的功夫,對付這些裝神弄鬼的家伙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何況還有兩位兄弟幫忙。
他想起離開師門之前,師父曾測試過他的功夫,當(dāng)時師父擺出了陣法中最剛硬的“九乾陣”,這是武學(xué)測試的最高境界,參與測試者可謂九死一生,然而那個時候,他也沒有絲毫的緊張和畏懼。
或許這就是首次面臨實戰(zhàn)的感覺,此時,他面對的不再是測試,不再是切磋,不再是可以預(yù)知的未來,而是完全的未知和真實的生死,姬政甚至開始懷疑,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兵,會不會真的是來自地下的亡魂。
就在姬政進(jìn)退兩難,內(nèi)心不停斗爭的時候,公皙然卻貓起腰,貼著墻跟了上去,他壓低聲音對兩人說道:“我們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先看看他們有什么舉動。”
“好……好……”張循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看著行進(jìn)的隊伍和率先上前的師兄弟,姬政突然感到無地自容,他悔恨不已,責(zé)備自己為何沒有挺身而出,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懦夫,只會空口大話,面對實戰(zhàn)卻畏懼不前。
該如何面對娰先生和王長老?姬政并不知道。他甚至想要轉(zhuǎn)身逃掉,但又要如何逃避呢?這只是他理想的第一步,如果要實現(xiàn)那些偉大的理想,又怎么可以就此止步?
他想要跟上師兄,雙腳卻動彈不得,他掙扎著,緊緊握住劍柄,死死咬住嘴唇,強(qiáng)迫自己向前,但阻力是如此之大,他竟無法行動半步,最后,他像是放棄了一般,泄下氣來,雙目再也沒有絲毫神采,視野游離在漆黑的夜空中。
“姬師弟。”公皙然低聲喊道。
姬政木然的看向公皙然,臉上卻是一片迷茫。
“師弟,咱們跟上去,如果交戰(zhàn),你就直接攻擊頭領(lǐng),擒賊先擒王,咱們?nèi)酥兄挥心隳茏龅竭@一點!你是我們致勝的關(guān)鍵!”
公皙然目光堅定,話語中滿是信任,這番話給了姬政力量,將他從無法自拔的混亂中拉了回來,姬政回過神,雙目也恢復(fù)了神采,之前的恐懼一下子煙消云散,他狠狠的點頭,隨后快步跟了上去。
隊伍在村中緩緩行進(jìn),借著暗淡的光線,張循看到隊尾揚(yáng)起了厚厚的塵土,將整個隊伍籠罩在一片塵埃中,他感到奇怪,便問道:“為什么會揚(yáng)起這么多塵土?”
聽張循這么說,姬政也覺察到異常,“十幾人的行軍隊伍,絕對不會有這么多塵土!這里面一定有鬼!待我上去看一看!”
話音剛落,姬政便一個縱身,輕松的跳上了一旁屋頂。
公皙然沒來得及拉住他,只能在下面示意他小心。
姬政捏著腳步,輕盈的向前奔襲,幾步之后,便來到了隊伍的一旁的屋頂上,此時,他居高臨下,終于看清了這團(tuán)塵埃的本來面貌。
“哼!原來如此!”姬政輕聲自語,隨后退至公皙然和張循身旁,對二人說道:“原來隊尾有人在打掃腳印,看來這些家伙果然在故弄玄虛!”
張循恍然大悟,點頭分析道:“既然他們要打掃腳印,就說明他們肯定是活人,不然怎會留下腳???而且,掃去腳印顯然是不希望村民發(fā)現(xiàn)更多的信息,只有活人才會這么做!”
姬政信心十足道:“對,就是這樣!”
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后,三人繼續(xù)跟著陰兵向前行進(jìn)。不多時,隊伍從北口出了村子,然后繼續(xù)向北行進(jìn)了四五里,這過程中他們既沒有消失,也沒有再做出任何奇怪的舉動。
隊伍在一條溪水邊停了下來,陰兵們紛紛摘去鎧甲,趴在溪邊喝水,休整片刻之后,又繼續(xù)向前,走了約十里路,當(dāng)天邊露出一絲緋紅時,整個隊伍消失在一片深山老林中。
姬政和張循剛要踏入山林,公皙然卻攬住他們說道:“不要跟進(jìn)了,這里應(yīng)該就是他們的老巢?!?p> “為何?”姬政顯然不愿就此放棄。
“他們隊伍中有車馬,我剛才看了車轍,比較深,顯然是車上運(yùn)有重物,而在這片山林中,車馬走不了多遠(yuǎn),所以,這里如果不是他們的終點,那他們就只能鉆回地下了?!?p> “既然這里就是他們的老巢,那我們就更應(yīng)該深入進(jìn)去,把他們揪出來!”
“不行,這一路跟來,能看出他們訓(xùn)練有素,紀(jì)律嚴(yán)格,絕不是散兵游勇,既然他們有組織,那老巢附近又怎么可能少了崗哨?況且,這林子我們從未來過,不明敵情而孤軍深入,那不就是送死么?”
“難道……難道就這樣算了?!”姬政緊握劍柄,甚是不甘。
“嗯,只能如此了,今日暫且罷休,下個月再做打算吧。”公皙然說道。
“欸!”姬政狠狠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