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玉審視著水墨，想看看她接下來要做什么。
是讓這個(gè)和尚跳個(gè)舞？還是讓這個(gè)和尚對(duì)自己做點(diǎn)什么？宣玉不由得一陣不適。
水墨仍舊溫和：“這位如是師傅，我也不知曉他的性格。他的喜好，如他的名字一般，如是而已，卻神秘莫測?！?p> 宣玉正等得不耐煩之時(shí)，想是那位如是和尚休息好了，自己緩緩起身，走向珠簾另一端的水墨四人。
珠簾掀開的一剎那，宣玉頓時(shí)驚訝了，眉眼微展。
那個(gè)和尚，黑白僧袍，七彩眼瞳，丹鳳眼角，金色眉毛，膚如寒雪，朱唇如赤，眉間一點(diǎn)朱砂。
那仿佛，就是一個(gè)妖孽。
他一步一步，仿佛走向深淵，又仿佛，走向成佛。
“你來了，還帶了獵物?！彼_口，聲音媚入骨髓。
水墨感覺整個(gè)人都酥了。
許是君王威嚴(yán)太盛，許是宣玉不是無欲喜好之人，他徑直略過宣玉，看著他旁邊的小童。
“少年，你叫什么？”
無欲抬起食指，輕輕勾住他的下顎，仿佛勾住的，是一件美物。
小童看著宣玉，等待指示。
宣玉以手支頤，睫毛輕閃，眼神默許。
“念長安?！?p> “長安，你隨我來，我?guī)愠０?。?p> 無欲唇齒間，仿佛神仙之語，一點(diǎn)一滴，勾人心魄。
長安雖是一個(gè)小太監(jiān)，眉眼之中，竟然浮過一片緋紅。
宣玉眼底得見，只是擺手允諾。
長安仿佛得到恩赦，緩緩起身，任由無欲似牽未牽的拉著他的衣袖，走向珠簾。
待到紅燭再起，珠簾那邊，已是一片昏紅。
“他真是一個(gè)和尚？”
宣玉看著水墨，耳邊傳來低低的笑聲，仿佛是無欲的，又仿佛是長安的，輕松而歡快。
“自然。”
宣玉：……
宣玉緩緩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而后拿起面前酒盞，又飲了一杯酒。
“主子，今日已飲五杯了?！倍饲卦谝慌蕴嵝?。
宣玉不語。
似乎不為所動(dòng)。
“宣公子，少年狂初飲暢快，但后勁無窮。好比少年之時(shí)，沖動(dòng)率性，而后果，也會(huì)是后患無窮?！?p> 水墨低眉冷眼，似乎是在幫端秦說話。
“嗯。”
他把玩著酒杯，卻是答應(yīng)了，放下了酒杯。
端秦心底，升起一絲異樣。
不過一刻鐘，長安如夢(mèng)初醒般走了回來，而一回來，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宣玉面前。
“主子恕罪?！?p> 長安忙不迭磕頭。
沒人知道宣玉功力深淺，但珠簾后那些低語，他定然一字不漏都聽到了。
短短一刻鐘，長安已然把身份透露了個(gè)底朝天，包括宣玉的事情。
“宣公子，無欲是妙僧，曾在佛魔之間，一念成魔，既已成魔，凡人很難逃過，這不怪長安大人?！?p> 水墨不看長安，也能感覺到他墮入無欲的地獄之時(shí)，雖是地獄卻讓他歡樂無比的感受。
宣玉唇角舒展。
“這聽雨樓，不會(huì)就這一個(gè)地方吧?！?p> 剛才那低低的歡語，這狂熱的烈酒，眼前絕色的女人，總讓人分不清現(xiàn)實(shí)。
“自然不止，宣公子微醺，不防，去聽聽音律，看看金陵。”
“也好。你們兩，在此等候?！毙穹愿蓝饲兀言谒敢路餍淦鹕?。
端秦和長安還跪在身后，等人走遠(yuǎn)，才敢起身。
而那一頭的無欲，早已離去，只留紅燭在空蕩蕩的房中閃爍。
長安眼底偷偷瞥見那空蕩蕩的地方，一切似乎曾在夢(mèng)里。
“你可是把一切都說了？”端秦看著徒弟，眉毛擰成倒八字，和剛才笑容和煦的臉截然不同。
“師傅，我錯(cuò)了?！?p> 長安懊悔不已。
“唉。今日若不是二小姐給你求情，你早就沒了?！?p> “我也不知怎么的，師傅常說，太監(jiān)是沒根的東西，是沒有情欲的，可是，可是……?！?p> “這個(gè)二小姐，真是可怕?！倍饲剌p語。
說話間已有侍從上來服侍兩人，聽雨樓服侍人的本領(lǐng)，有讓人流連忘返的能力。
水墨引著宣玉上了另一艘畫舫，這艘畫舫沒有遮幕，也沒有船娘，卻有舒適至極的軟枕，和怡人可口的小菜，以及宣玉喜愛的少年狂。
水墨親自在船頭劃著船，這條河雖燈火闌珊，但卻沒有旁人，也沒有行人，沒有音律，只有這一船兩人，槳聲燈影。
宣玉屏退左右，水墨料想他應(yīng)該是有事吩咐，且不是小事。
一路安靜，小船劃入疏影小筑。
這座院落獨(dú)立于聽雨樓之外，又包含于聽雨樓之中，不對(duì)外人開放，名字也是水墨自己取的。
能到疏影小筑的路，只此一條。
劃過小橋，一座清透無瑕的院落出現(xiàn)在眼簾。
整座樓雕欄玉砌竟都是琉璃修葺而成，四周全是梅花，且都是種在水中，院門大開，水墨劃著小船穿過層層疊疊的梅林，幽香陣陣，酒香沁人。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p> 宣玉緩緩開口，順手拿起酒杯，細(xì)飲慢品。
“公子好雅致，我阿姐喜梅，家中有一梅閣遍植梅花，我就在這又移花接木建了一個(gè)疏影小筑，遙相呼應(yīng)，我三妹喜歡琉璃，就成了這座院落?！?p> 水墨緩緩劃著船槳，滿眼歡喜。
“你們姐妹，情誼倒是深厚?！?p> 宣玉支著頭，微微側(cè)躺，看著星夜。
“獨(dú)飲無趣，對(duì)影三人。”
說罷，他一拂手，小幾上另一個(gè)酒杯已飛到水墨面前。
水墨接過，解開面紗緩緩飲盡。
美人夜飲！
“你今夜戲耍了我，還戲耍了我的人，該罰三杯?！?p> 說罷宣玉一拂手，小幾上的酒壺也跟著飛了過來。
水墨挑眉：這不是你要去紅濕處的嗎，怎得就成我戲耍你的人了。
無奈，她只得倒了三杯又飲盡，頓時(shí)一股熱辣之氣自胸腔騰騰升起。
她酒量極淺，不足紅寂的千分之一，平日也極少飲酒，連續(xù)四杯酒，她臉上已見醉態(tài)。
美人夜醉！
“聽聞江南雨夜最為纏綿，可惜今夜無雨?！毙裨S是也已經(jīng)微醉，話竟然多起來。
“公子放心，今夜有雨，至多還有兩個(gè)時(shí)辰，夜雨就來了。會(huì)把我這一院梅花，打落個(gè)七七八八?！?p> 她竟坐了下來，伸手去撫那花瓣。
花瓣被觸及，淅淅索索落入水中，她又趴在船沿彎腰去水中撈，看著撈出來在手中小小的花瓣，仿佛她的灼灼般可愛。
她以手支頤，癡癡的笑了起來。
女兒家的可掬之態(tài)暴露無遺。
美人醉臥！
宣玉沒來由的心中一動(dòng)，唇角不自然就舒展了開來。
“你還懂得風(fēng)水？”
“略略懂一點(diǎn)。公子，到了。今夜可放心聽一夜落雨了。”
她微微搖晃，扶著琉璃欄桿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伸出右手正要扶宣玉下船，宣玉一個(gè)飛掠已穩(wěn)穩(wěn)站住，反倒是抬手扶了她一把。
“走吧?！?p> 宣玉回眸看了她一眼。
“公子請(qǐng)?！?p> “不必人服侍，你跟著即可。”
水墨明了，揮手屏退樓中的人。
疏影小筑紅燭高然，此刻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樓高三層，頂樓極高，琉璃墻上書畫成排，玉器陶瓷隨處可見，墻壁上幽蘭芳香陣陣襲來，一路蜿蜒而上，直至頂樓。
頓時(shí)豁然開朗，整個(gè)秦淮河盡收眼底，宣玉才看到原來這疏影小筑在十里秦淮的正中央，是一個(gè)圓形寶塔的形狀，頂樓視野極佳，仿佛是整個(gè)秦淮河簇?fù)碇@一顆明珠一般。
“如此佳景，竟無人到訪?！?p> 宣玉開扇，仿佛一個(gè)翩翩公子，他紅衣如血，在這清透如玉的樓上更是耀眼。
“疏影小筑四周都隔著環(huán)形河流，十尺之寬，河流往里是一片墨竹，亦有十丈寬，再往里又是河流，尋常人無法找到這里，且四周皆有守衛(wèi)，它才能安靜如斯?！?p> 水墨邊回答，邊將早已備好在寬大桌上的果蔬整理，又將火爐上的沸水澆入茶葉中。
“夜深露重，公子飲杯茶湯吧?！?p> 宣玉回首，十里秦淮，白衣如她，正在紅燭下低眉溫茶。
十里風(fēng)情，竟都不如她，一眉一眼。
天下太平年，歲月靜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