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奔勞多半天,都早早歇了。陳心宇一覺醒來時,月光透窗灑在床前,輕柔如夢。他悄然翻身坐起,隔壁的天驕和清兒睡得正香,他輕輕地閉上房門,走出屋外。
湖面幽幽無限,蟲唱此起彼伏。陳心宇深深吸了幾口氣,倍感舒爽。對岸林中,不時有熒光斗閃,明滅可見,竟然有幾點愈來愈大,愈來愈亮。陳心宇心中一驚,那分明是手電光。
遠處傳來輕微水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放入湖中,一團黑影開始向小島逼進。陳心宇閃身樹后,借著月光,逐漸看清一艘充氣橡皮艇載著三四個人逐漸靠近。
不速之客棄艇登島,剛剛站穩(wěn),突然間警鈴乍響,燈光大亮,隱裝在樹叢間的路燈一齊光芒四射,如同白晝。那些人慌忙肅立,不敢稍動。為首一人正是農場王副總經(jīng)理。
黑衣女子出現(xiàn)在屋前臺階上。王副總忙上前幾步,說道:“小姐,深夜驚擾,實屬無奈,還望海涵!”
女子頭也不抬,冷冷道:“有話直說!”
“是這樣!”王副總干咳了一聲,調頭向屬下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人身子雖不敢亂動,眼睛卻開始東張西望,向房舍四周不住搜索,“林總有件貴重的東西在辦公室里不見了蹤影,估計跟幾個孩子有關。我和員工不停尋找,在湖邊的林子里找見了他們開的越野車。我向林總請示后……”
“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林總!”女子驀地怒聲打斷了他的話,她長吁了一口氣,緩下聲來,“你應該知道,沒有人能隨隨便便登上這個小島。而且,這么多年,我清凈慣了,是不喜歡外人打擾的?!?p> “是!是!”王副總雞啄米似的點著頭,“這個我當然清楚,只是……”
“沒有什么只是的。王昆,念在你跟我父親那么多年的份上,我不怪你深夜闖島。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帶人到別處看看吧,我要休息了!”女子言畢,轉過身緩緩進入屋內,燈火頓時齊滅。
“媽的!”王昆低聲罵了一句,心雖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揮了一下手,“走,回到岸上再說?!?p> 陳心宇隱身樹后,看著那些人退回船上,離島漸遠,心想多虧剛才沒有直接去島邊,否則弄響警鈴,真不知如何向主人解釋??磥磉@島上防衛(wèi)措施還挺周全。當下也不敢再四處亂走,躡手躡腳回了房間,黑衣女子在他后面跟了進來。天驕和清兒也早已醒來,見兩人進來,忙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們究竟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王昆說你們拿了農場里的東西?”女子緩緩坐下,目光注視著三人。
陳心宇和天驕對視了一下,尋思著該如何回答。只見清兒低低說道:“是我從爸爸辦公室里拿了一個小鐵盒子……”
“什么,你說什么?”女子臉色大變,“你叫林濤爸爸!”她一下子沖到清兒面前,抓住她的雙臂,“你是天然?!”
清兒驚疑地睜大雙眼,茫然地搖著頭,“不,不是,我叫清兒!”
“不是,你是然然!”女子把清兒的頭抱向自己的懷里,口里急切而忙亂地叫著,雙手分開清兒的頭發(fā),露出脖頸間玉脂般的肌膚,兩排細小整齊的牙印赫然在肩頭。女子登時痛哭失聲,“你是我的然然!你是我的然然!!苦命的女兒,媽媽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媽媽?”陳心宇登時也愣住了,“你是西樓姑姑?”
許久,女子才止住哭聲,抬起頭,長發(fā)散亂處,淚眼婆娑,呆呆地看著陳心宇,好半天凄然一笑,抓住陳心宇的手拉向自己,“小宇子,當年的小頑皮也長成大人了。蒼天有眼,我陳西樓十四年含辛茹苦,生不如死,終于熬到了這一天!”言畢仰天大笑,淚水長流。
圓月如盤,遙掛長天,清輝流瀉,下照無眠。陳西樓手撫三人,凝視窗外。往事如潮,碧海青天夜夜心……
上世紀80年代,是一個崇尚軍人的時代。一位美麗的女大學生結識了兩個剛從警校畢業(yè)進入公安隊伍的小伙子,并很快成了好友,而且她瘋狂地、不可阻擋地同時愛上兩人,同時愛上,難以取舍。兩個大男孩,一個剛健威猛,一個英俊瀟灑,前者踏實成穩(wěn),后者機敏靈活,難分伯仲,不辨上下。后來有一次由于一件小事,第一個大男孩因為傻傻的可愛感動了女孩,那一瞬間她讓自己做出了選擇。但婚后的兩人仍把第二個大男孩作為最好的朋友。
后來,第二個大男孩離開了公安隊伍,下海經(jīng)商。而女孩的丈夫仍然在公安事業(yè)上踏踏實實、兢兢業(yè)業(yè),每天都精力充沛,像是上足了發(fā)條的鐘表,但卻從沒有一次準時地回過家,甚至連結婚紀念日、妻子的生日、女兒的生日都不曾掛在心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多少個夜里,當她把哭鬧的女兒哄睡后,精疲力盡地對著空蕩蕩的家發(fā)呆時,偶爾響起的電話鈴還是來自第二個大男孩的問候。后來,電話鈴響起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她心中的感動也越積越多。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之夜,身心憔悴的她抱著剛從醫(yī)院輸完液的女兒,沖進市公安局大院,把女兒塞進剛執(zhí)行完任務的丈夫的懷里,狂奔而去。
那一夜,她敲開了第二個大男孩的門,再也沒有回那個空冷的家。
第二個大男孩是天生的商人。他憑借靈活的頭腦,在短短的幾年內使自己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并且很快得到了她遠在國外經(jīng)商的父親的認可和贊許。老人家把造福桑梓的愿望托付給了這個年輕人,巨額的資金投放在家鄉(xiāng)的大山深處,由他出任總經(jīng)理。
有那么一段時光她是非常幸福的。舒適的環(huán)境,無微不至的呵護,她可以什么心都不用操,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是從地獄邁進了天堂。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逐漸感覺到自己的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丈夫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時地在她腦海中閃過,女兒的哭聲也每每地刺痛著她的心。她變得深沉起來,卻沒有人能夠傾訴,更沒有勇氣再去面對那個孤寂難耐的家。
“商人重利輕離別”似乎是亙古不變的規(guī)律,溫柔的男人也漸漸變得不可捉摸起來。他太精明了,以至于有些神秘。直到有一次她無意偷聽到他的電話,才知道他在從事著文物走私活動,他想把陳友諒幾百年前埋在深山里的寶藏全部挖出。由于她是嫡系的陳氏后裔,他開始誘她說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盡管她其實并不知道什么,但憤于他的不義,她硬裝著知道很多東西但就是不給他說,而且自幼就在這深山老林里闖蕩的二叔確實曾交給她過一個鐵盒子。
那是二叔采藥時在一處冰峰雪谷中得到的。據(jù)二叔講,那兒山勢極高,冰天雪地,卻長有無數(shù)珍奇的藥材。那一次他收獲頗豐,卻在歸途中遭遇到了百年罕見的大雪崩,將他困在一個小山洞里好幾日,待得冰消雪散出得洞來,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洞口不遠處,竟然倒伏著一具僵尸。那人一身古裝,面貌可辨。想必是前輩藥農,遭遇雪災,死于非命,在極寒氣候下,冷藏封凍多年,今天被這大雪崩拋露出來。二叔心地善良,不忍見他露尸荒野,便用隨身帶的藥鋤刨了個坑,將其掩埋。在挪動尸首的過程中,其左手緊護的胸前衣內竟掉出這么個鐵盒來,其上隱隱有圖文。大老粗的二叔一字不識,自然看不懂,但覺得既然這人在生死關頭還緊護著它,定然有所價值。便拿了回來給了她這位大學生,她卻對此不感興趣,棄置一旁。
精明的男人對她用盡了柔情,施足了耐心,卻還是沒有弄明白她是一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執(zhí)的人。同拋夫別女的情形一樣,她內心充滿了深深的失望,更添之無比的憤恨,卻只能將身心投付給嬌美可愛的小女兒。終于,無計可施的男人以她精神衰弱,患有抑郁癥不適宜照看孩子為由,將她的精神支柱從懷中生生奪走,以此來要挾她說出有關財寶的線索。她在驚怒無措的情急之下,張口在孩子稚嫩的肩頭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印記,小女兒慘痛的哭聲使她登時昏厥……
從那以后,她的行動就被監(jiān)視,以致現(xiàn)在她連湖畔兩千米的范圍都走不出。她外界所有的親人被告知,由于她自幼體弱多病,現(xiàn)在正在國外某一療養(yǎng)院長期調療,不宜打擾。因為這是出自她的“恩愛”夫君之口,加上她身體狀況的確不好,所以她的親人們都深信不疑。
后來,她獨居孤島。即便凄冷悲涼,她也不愿再與那些豺狼之人為伍。好在男人懾于她家族的勢力,有時也需要有關她生活的圖像資料寄于她的親人,便在島上修了精致的房舍和各種設施,并按時送來生活用品。湖島僻遠,人跡罕至,朝聽鳥啼,暮伴魚歸。夜深人靜時,夢中常是哇哇啼哭的小女兒,還有病懨懨的大女兒,甚至,甚至還會有第一個男人。夢見他深夜歸來,在她和大女兒的臉上輕輕親吻。一覺醒來,滿臉淚水,那都是不復再來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