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廷尉少卿張士信還在琢磨張忌傲的一番話背后是否有新皇帝的旨意在其中時,廷尉卿東郭旭的府上迎來了一位身份不一般的訪客——京兆長史高頤。
“京兆長史”的秩級在權(quán)貴云集的京城并不顯眼,不過他另一重身份卻不容小視——高頤之妻崔氏是當今皇帝生母崔太后的親侄女。
崔太后出自晉原崔氏,參與“太子逆案”的崔文和也是出自晉原崔氏,不管當年崔太后在這樁逆案后面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這層宗親關(guān)系總是無法回避的,而崔文和的“附逆”一直是梗在標榜“忠君”的晉原崔氏一族心中最難以拔除的尖刺。
因而當杭興叛逃的消息傳來時,晉原崔氏敏感地意識到“太子逆案”有可能因此發(fā)生轉(zhuǎn)機,而這契機就是白氏狀告杭興謀殺白紹川之案。對此案頗為上心的崔氏一族派高頤緊盯著審案的進展,當廷尉少卿張士信證實白氏所告杭興之罪時,高頤也不失時機地拜訪了廷尉卿東郭旭。
東郭旭自從接了此案之后,前來詢問案件進展的人就絡(luò)繹不絕,他在京中私宅的門檻也因此被磨平了三分。問案之人有王侯公卿,也有官民士吏,不一而足。東郭旭在官場中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自然清楚這些人真正關(guān)心的是自己會否受此案牽連。
也因如此,東郭旭指示過張士信——只能就晉原白氏狀告杭興之事展開調(diào)查,絕不能搞株連,也不能牽扯其他的案子。他指的“其他的案子”自然就是“太子逆案”,杭興是平定逆案的功臣,而一旦將他的功勞推翻,京中、地方不知有多少人跟著一起倒臺。這一點張士信擔當不起,東郭旭更加擔當不起。
但京兆長史高頤的來訪卻改變了東郭旭的態(tài)度,因為他接收到了來自崔太后的指示——“‘劉彥鋒逆案’固然牢不可破,然重臣之冤不可不平,杭興之罪不可不深究!”
東郭旭翻來覆去咀嚼著這句話——崔太后對于“太子逆案”做了“牢不可破”的定論,這是廷尉府深入調(diào)查杭興之罪的前提,也是絕對不能碰的底線;而“重臣之冤”指的又是誰?白紹川、秦懿嗎?都不對,當然是崔太后的族侄崔文和!
那要如何“深究”杭興之罪?身為官場老狐貍、刑獄能手的東郭旭很快按著崔太后的意思勾勒出了“杭興之罪”的輪廓。
杭興任江東郡守時,因不察郡丞捏造假案致人冤死,時任巡察御史白紹川得報后查明冤案,訓(xùn)斥于他,杭興心下惶恐因而巴結(jié)故太子劉彥鋒。為保仕途,杭興欲假借太子之手除掉白紹川,遂買通太子近臣進言叛亂,劉彥鋒由此舉兵作亂,杭興附逆。
初,驍騎將軍、平陽侯崔文和不愿舉兵,后為劉彥鋒威逼利誘不得已假意附逆,只身入臨鄴城謁見太子勸其退兵。杭興見事難成,遂率領(lǐng)郡中親信襲殺二人及太子近臣,聲言“平叛”,爾后借城中大亂殺死白紹川及“計孟成冤殺案”一眾涉案之人,掩蓋真相……
東郭旭反復(fù)琢磨、推演,認為整個案情已無懈可擊,最關(guān)鍵的是符合崔太后的心意,便招來了少卿張士信,命他按著這個方向搜集杭興的罪證。而張士信也向上司稟告了張忌傲所說之話,推斷有可能是新皇帝的意思,提醒他不要忘了為已故御史大夫秦懿洗冤。
廷尉府既然已經(jīng)有了決斷,那剩下的就是搜集杭興的罪證,這期間張士信特意跑了一趟江東郡,將當年追隨杭興的一干親信關(guān)押起來,單獨提審,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而晉原郡那邊也查探到了杭興的下落,他果然藏在鷹戎右部之中,只是守衛(wèi)嚴密,無法接近,更不用說抓捕了。
證據(jù)查實之后,廷尉府便將案情“據(jù)實”呈報皇帝御覽,劉彥釗朱筆御批,核準了廷尉府所列杭興各項罪狀,并判其“腰斬棄市、夷滅三族”。然鑒于杭興已經(jīng)逃亡的事實,發(fā)布懸賞令——生擒此賊者,得金三百,賜一等子爵;得其尸首者,得銀三百,賜一等男爵。
杭興的三族之中,父母、兄弟早已亡故,惟留一正妻和一外室在,外室因檢舉有功,被判罰沒為婢免于一死,“夷”的也就只有正妻謝氏??蓱z這位善妒的悍婦當日為逞一時之快痛毆杭興的外室,如今竟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對于被杭興謀殺的白紹川,高祖皇帝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下達了“贈御史大夫、汾陽侯”、以“三公”之禮厚葬的殊榮,新皇帝就又加了一條“陪饗高祖廟,厚恤其族”,盡其哀榮。
對于崔文和,新皇帝對于廷尉府所奏“假意附逆、伺機勸返”沒有表示異議,也同意恢復(fù)他的侯爵之位,不過要從“縣侯”降為最末等的“亭侯”;至于其“逆黨同謀”的罪狀也改為了“失察”之過。
然而在是否為秦懿平反的問題上,新皇帝犯了難——秦懿“畏罪自殺”是高祖皇帝欽定,詳查杭興一案雖然沒有找到直接證據(jù)證明秦懿“附逆”,然而也沒有證據(jù)證明其“沒有附逆”。為難之際劉彥釗詢問崔太后的意思。
崔太后說:“既然沒有證據(jù)證明其‘附逆’,那便是沒有‘附逆’,何況秦懿之罪實也并不在此!恒陽秦氏乃經(jīng)學(xué)高門,天下士子多景仰之,皇帝初掌權(quán)柄,當以安撫人心為重!”
于是劉彥釗做出了為秦懿平反的決定,“復(fù)其御史大夫,贈長襄侯”、以“三公”之禮厚葬,長子秦驥襲爵,其余二子皆贈子爵,召回京城聽用。
弘文三年春天,“杭興之案”的判決一下來,同屬“京晉望族”的白氏、崔氏、秦氏彈冠相慶,積壓在胸口的一口惡氣終于能夠吐出來了。然而此時藏身京中的秦驤明白,廷尉府竟然連蕭鱟都沒揪出來,說明隱藏在杭興背后的那些人將全部罪責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們?nèi)匀话舶卜€(wěn)穩(wěn)地把持著權(quán)力,“杭興之案”沒能對他們造成一絲一毫的損傷。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秦驤也不指望憑著一個杭興就能將父親的敵人們?nèi)繐舻?。他揭開此案的目的只是為父平冤,為三兄弟光明正大地返回京城掃除障礙。
“一切都只是開始而已,能笑就盡量笑吧,因為一旦我回來了,你們就再也沒有笑的機會了!”黑夜中,秦驤遠遠地回望燈火通明的恒陽城,心中暗暗發(fā)誓。
魚子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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