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亞成看著躺倒在馬車上的杭興,齜牙咧嘴地說道:“公子,我老計要的可不是什么朝廷的賞金、爵位,我要的是這狗賊的性命!”說罷竟沖上前去一把扼住了對方的喉嚨。
不過他還沒用力,雙手就被鐵昆侖一把甩開。
“不要攔著我,讓我掐死他!”計亞成瘋狂地沖上前,雙手拉扯杭興的衣服,卻被鐵昆侖攔腰抱住,交給了另一名仆人。這名西域來的仆人也是怔在當場,這兩年他跟隨在計掌柜的身旁,只道他是個冷靜又精細的商人,哪里曉得竟還會有殺人的沖動。
“放開我,讓我殺了他!”計亞成又打又鬧,不過這名西域仆人身強體壯,他一個弱質(zhì)彬彬的商人哪里拗得過他,當下就被扛進了屋內(nèi)。
“老計怎么這么沉不住氣,當年在京城你可有的是機會做掉他,那時都沒動手,現(xiàn)在怎么想著動手了!”秦驤蹺著腿坐在客廳主座上,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
“公子你莫要取笑老計!當年這廝是朝廷命官,我老計要殺了他豈不是自尋死路么!如今這狗賊是通緝犯,殺了他不僅不犯法,還有朝廷的賞賜,我老計可就什么都不怕了!”說罷撒開腿就又朝著門口走去,卻被那名西域仆人一把抱住。
秦驤“呵呵”一笑:“老計,計掌柜!這活人的賞金要比死人高,這你不是不知道!而且安西將軍府要的是活著的杭興,殺了他,你可就得罪了這西陲最大的官老爺了!”這話一說,頭腦發(fā)熱的計亞成立時安靜下來,眼珠子一轉(zhuǎn),商人的精明告訴他,現(xiàn)在不是泄私憤的時候。
“這個杭興不能死在你我手中,把他交給安西將軍府,自然會有人替我們料理他!”說完秦驤“咕咚”一聲將清茶一飲而盡,繼續(xù)說道,“把那個女人叫來,讓她告訴杭興,見到周老將軍后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計亞成想了一下,道了聲“哎”就往后堂走去,不一會便領來了一個下人裝扮、面容憔悴的“老媽子”。
“門外之人就交給你照顧了,不要忘了對你說過的話!”秦驤吩咐道,從袖袍中掏出一張紙遞到她手中——正是這名女子的賣身契。只見她接過賣身契卻又將交還給了秦驤,“撲通”跪倒道:
“嚴氏感激公子和掌柜的搭救之恩,余生愿當牛做馬服侍二位恩公!”
這位“嚴氏”就是當年杭興養(yǎng)在恒陽城西的外室夫人,杭興被判罪后,她被罰沒為婢,分配給了京城一家大戶當下人。由于嚴氏尚有幾分姿色,這家大戶的女主人為防她勾引自家男人,便指派她負責清理茅房。不僅如此,嚴氏時不時還要忍受女主人的私刑責罰,因而才一、兩年的時間,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得不為這個女人的命運嘆息——年輕時她曾是臨鄴城內(nèi)風光一時的樂伎,被城內(nèi)富戶看中買去送給了郡守,雖然沒有正式的名份,也算是享了幾年清福;杭興上調(diào)京城任職后,原本以為就此飛黃騰達,豈料一朝突變,嚴氏從天上掉到了泥潭里,轉(zhuǎn)眼就從萬般寵愛的“官夫人”變?yōu)榱巳稳似哿璧摹百v婢”!
弘文四年,計亞成來到京城販賣胭脂,無意間見到了嚴氏,心中起了一絲憐憫之心。他雖然痛恨杭興,但對于這個女人卻并沒有恨意,相反想到她這般遭遇也和自己有關(guān),不禁生出幾分愧疚之意。于是計亞成找到這家大戶的主人,將嚴氏買下帶回了甘泉鎮(zhèn)。
對于秦驤來說,嚴氏是當年“太子逆案”的知情人,計亞成將她帶回對自己也有好處,或許能夠從她嘴里探查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真相。不過幾番詢問下來,并沒有得到什么更有價值的東西,便打發(fā)她去脂粉工坊做活。留在工坊做活的這段時間,嚴氏給西域的脂粉匠人打下手,雖然沒有了“官夫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那般優(yōu)越、舒適,但也比“賤婢”好上不少。最重要的是嚴氏在工坊中找到了安全感,以及安身立命的歸宿感。
因而當月前秦驤提出放她自由的條件時,嚴氏輾轉(zhuǎn)反側(cè)考慮了幾天,最后還是決定留在工坊。
看到嚴氏這般舉動,一旁的計亞成嘆氣連連,他也清楚對方此時的感受,拿過秦驤手中的賣身契交給她,說道:
“你既然已經(jīng)答應替公子辦事,這就是你應得的。西域大匠說你的手藝有進步,若是愿意的話,我讓他多教你一些,也算有門手藝過活!”
嚴氏抬起頭看著計亞成,眼中飽含感激的淚光,繼而重重磕頭道謝,接過賣身契就朝門口跑去。
“老計……看不出你這‘奸商’也是好人一個!”望著嚴氏的背影,秦驤揶揄道。
“嗨,都是苦命人,能幫襯就幫襯著點,何況她有今天的下場也都是因為我們……”計亞成搖搖頭,避開了秦驤那一臉賊賊的目光。
“老計,我看你是看上人家了!呵呵……”秦驤壞笑道,露出兩個深陷的酒窩。
計亞成一拂袖,扭頭走向后堂:“公子莫要胡說,我老計也是有家室的人!”
“呵呵,家室么……”秦驤目送著計亞成,想起了遠在京城的兩位兄長,“也不知道他們二人眼下過得如何……”
計亞成上一次去京城是半年前,那時秦驤曾托他給兩位兄長送些財物,但這兩個固執(zhí)的儒生卻堅辭不受;不僅這二人不肯收,就是家中的夫人和弟子都也拒辭不收,著實令計亞成尷尬不已。當他將這個消息回來時,秦驤一邊感慨兩位兄長本色不改,一邊也猜想這兩位嫂子是哪家的閨秀。
“罷了,有了‘長襄侯’這個身份,想必那些人也不至于現(xiàn)在就要動他們!”秦驤心中想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安西將軍府之事,但愿杭興能夠乖乖聽話!”
……
一個時辰后,工坊的后堂內(nèi)。臥在榻上的杭興悠悠地醒轉(zhuǎn)過來——他頭部受創(chuàng),在馬車上時就已經(jīng)暈倒過去。醒來時,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味,同時發(fā)現(xiàn)臥榻旁趴著一個下人裝扮的“老媽子”,也不顧腦門依然有些疼痛,掙扎著爬起來想離開此地。然而他的舉動卻將嚴氏驚醒了。
“醒了……”嚴氏輕聲說道,扭過頭去不看杭興。
“這是何處?”杭興也沒認出嚴氏,仔細打量著屋內(nèi)的環(huán)境——這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人臥房。
“這是我的房間,老爺!”嚴氏回道,走到梳妝架旁拿了一塊濕毛巾遞給杭興。
聽到對方說“老爺”,杭興瞇著眼仔細打量著嚴氏,終于認了出來,一時間愛恨交加的感情涌上心頭,接過濕毛巾,將整個臉埋了進去。
“幾年不見,你老了……”嚴氏撫摸著杭興散亂的白發(fā),喃喃地說道。
杭興平復了激動的心情,擦去了涌出的淚水,說道:“你……你也老了!”
“老爺……你怪我嗎?”嚴氏接過他遞還的毛巾,試探地問道。
杭興搖搖頭,用安慰的口吻說道:“當知道是你揭發(fā)了我的罪狀之時,我曾恨過你不顧往日的恩情;但現(xiàn)如今再見到你,我卻是怎么也恨不起來……”
“可是我恨你!”嚴氏忽然站起身來,將毛巾摔在杭興的身上,“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嗎!”
嚴氏捧著自己的小腹,聲淚俱下地說道:“曾經(jīng)我可以有一個孩子,但是卻被她打死了!你知道嗎,孩子是被她生生打沒的!我苦苦哀求夫人不要打我的肚子,我苦苦哀求她留這孩子一命,但是……但是……”說著,嚴氏激動地再也無法述說下去,竟然跪倒在地哭泣起來。
杭興聽到嚴氏說到“孩子”,忽然心中一緊:“什么!你是說……你是說……那個時候就有了?”
嚴氏拭去淚光,一雙怒目惡狠狠地盯著杭興:“不錯!那晚我本想將這個消息告知與你,哪知道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來;第二天我去衛(wèi)尉府找你,夫人卻帶著一群惡奴將我痛打一頓,孩子……孩子就這么……那個時候我呼天搶、巴望著你快點出現(xiàn),救救孩子,可是你在哪里?我的苦楚……我的恨……你知道嗎!”
“這、這也不能怨我,那時我被他們綁了……”杭興急忙解釋道,卻不料迎來了嚴氏一頓拳打腳踢。
“不怨你不怨你不怨你!我勸過你不要干那些惡事,你就是不聽,說什么‘飛黃騰達在此一舉’!‘在此一舉’又如何,如今教你斷子絕孫你可滿意了吧!”打罵累了,嚴氏一屁股坐在臥榻邊上,苦笑道,“所以我揭發(fā)了你的罪狀,我知道只要你的罪狀落實了,她謝氏就完了,你們杭家也就完了!我要的就是你們?nèi)彝甑埃媒o我的孩子陪葬!”
“瘋了、你真是瘋了!”杭興一把抓住嚴氏的肩膀,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是,我是瘋了!可你知道我這里的痛嗎?”嚴氏捶著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說,“老爺,你的報應全落在了我和孩子的身上!你怎么就不去死啊!”
聽到“死”字的時候,杭興一陣頭疼欲裂。一直以來,他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期待,期待著自己被綁出京城后蕭鱟可以幫他照顧家人,也期待著他們將所有罪責推在自己身上后,可以為自己的家人留條生路。
哪知他們什么也沒做,只是在一旁看戲。這樁案子只有他杭興一人家破人亡,蕭鱟和他背后的同黨依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連句求請的話都不曾說過。幸好自己被藏在守衛(wèi)森嚴的鷹戎王庭,不然以他們的能力,或許他也早已成刀下亡魂了!
想到這里杭興心中生起一股怒意,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嘴巴,打得嘴角滲出了鮮血,卻也無法與心中的劇痛相提并論!
“死,我確實該死!”杭興一拳掄在床榻上,咬著牙說道,“但是死前,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臥房門外,秦驤一直偷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當他聽到杭興說出這番話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結(jié)果竟然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好。
魚子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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