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舊友相迎

　　中畿恒陽的城市布局，以恒江為界又分南城和北城。宮城坐落在正北方，被高大的城墻環(huán)抱；宮城以西是“御獵苑”，以東至內(nèi)郭城則是修文、修德、修禮、修業(yè)四坊，是“三公九卿”及各級官衙所在；內(nèi)、外郭城間的敬德、敬賢、敬明、敬公四坊則多是各級官員的住所。

　　恒江以南的南城則是城中百姓的居所，當(dāng)然這其中也分三六九等。以南北向的“昌平街”為界，西城“六街十二坊”多是三教九流聚居之地，其中的“西市”滿布青樓樂坊，是城中紈绔子弟最愛光顧的地方；東城“六街十五坊”則是名門望族的聚居之地，其中的“東市”也多是供士子飲宴清談的茶樓和書院。

　　恒陽城的外郭城有三個南門，自西往東分別是厚德門、宣威門和昭信門，當(dāng)年秦驤從位于北城的廷尉府大獄押解出來，就是沿著昌平街一路向南，從宣威門出的京城。今日秦驤準備故地重游，頗有些一洗當(dāng)年之恥的味道，當(dāng)然更多地是向京中的敵人們宣誓——我秦驤回來了，很快我們秦家就會再度崛起！

　　正在西門口等待的張忌傲看到隊伍忽然向南折去，可讓他著急了一會，急忙派人與秦驤的隊伍取得聯(lián)系，這才指揮車馬向宣威門行進，提前打點安排。

　　又等了半個時辰，隊伍終于沿著城墻繞到了城南，秦驤立在馬車上，遠遠地望著高掛在墻頭的“宣威門”三個字，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七年前，承平二十一年秋，秦驥、秦騏、秦驤三兄弟戴著沉重的鐐銬，與同受“太子逆案”牽連的十余戶人家一道被押出京城，流放南蠻。一路上，嘗盡了辛酸苦楚，除了受到監(jiān)押小吏的辱罵責(zé)打之外，還要飽受沿途百姓的冷嘲熱諷。

　　如今回到了當(dāng)初的起點，秦驤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渾渾噩噩的紈绔子弟，他此番不是兩手空空而來的，他們秦家不會再任人宰割了！

　　秦驤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坐回到馬車之內(nèi)，大聲喝道：“進城！”

　　“進城！”肖雨復(fù)一聲令下，隊伍不疾不徐地向宣威門行進，中途并沒遇到守城軍士的阻攔、盤查。

　　“秦驤！秦老弟！”站在門口的張忌傲幫秦驤打點好了守城軍士，自己卻被一名鏢師攔在車駕之外，著急之下大叫秦驤的名字。

　　“哎呀，差點把張兄給忘了！來來來，上我的馬車！”秦驤一聲令下，那名鏢師立刻將張忌傲放行，卻被騎在馬上的鐵昆侖一把抱起送到了秦驤的馬車上。

　　張忌傲也以“武官”自居，被鐵昆侖這般環(huán)抱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在秦驤耳邊咬道：“鐵昆侖這廝還是這么魯莽，幸好現(xiàn)在人不多，否則本卿這回怕是臉都要丟盡了！”

　　秦驤看著這位幼時的玩伴，心中陰霾頓時掃去了大半，嘿然說道：“老兄也真是的，跟這個莽漢較什么真！也罷，小弟在此向您賠不是了！”說完假惺惺地做了個揖。

　　“別別別，咱們兄弟可不分彼此，鐵昆侖這廝既是你的兄弟，那也就是我張忌傲的兄弟！”三年前秦驤偷偷潛入京城找到張忌傲的時候，將鐵昆侖和肖雨復(fù)冒險救出自己的事情都與這位幼時玩伴說了，故而他沒將這兩人當(dāng)成是秦驤的仆人或者手下，而是當(dāng)成自己的刎頸之交一般看待。從這點上看，張忌傲這個世家子弟遠比那些自詡不凡的紈绔強上百倍。

　　“說起兄弟，這些年秦驤的兩位兄長多虧了張兄的照顧！”說罷秦驤竟然向?qū)Ψ礁┥硐掳荩@一拜卻是鄭重其事、出乎真心。

　　張忌傲急忙扶起秦驤，說道：“這就更不用謝了，你的兄長自然也是我的兄長，更何況當(dāng)年代老師教導(dǎo)我課業(yè)的正是他們二人！”說起“老師”時，張忌傲不免有些傷感，當(dāng)即撇開話題：

　　“對了，如今你大哥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你二哥也有了一個女兒，倒是你這個最小的弟弟，不知可有娶親？”張忌傲說著，一臉壞笑地朝后面的馬車張望著。

　　秦驤看他的舉動，想是將后面馬車中的兩名女子當(dāng)成自己的妻妾了，當(dāng)即搖頭道：“這些年忙忙碌碌，不曾有這個打算！更何況，小弟娶親，哪能不喊張兄來喝喜酒呢？”

　　聽他這么說，張忌傲的好奇之心倒是更甚了：“那你后面那輛馬車中的兩位美人兒，不是你的妻妾？”那兩名女子乘坐的馬車雖然有珠簾遮擋，她們本人也罩著面紗，但看著二女的倩影，再怎么拙劣的想象也不可能將她們當(dāng)成丑八怪。

　　“她們？當(dāng)然不是！”秦驤神秘一笑，附在他耳邊說道，“她們是我花重金從西域‘金霜國’請來的樂師和舞姬！”

　　“?。繕穾?？舞姬？”張忌傲先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接著壞笑道，“樂師和舞姬也不是不能‘侍寢’嘛！”

　　秦驤一聽，當(dāng)即捂住了張忌傲的嘴巴，低聲說道：“張兄莫要逗趣胡說，這二女在金霜國地位尊崇，說她們是‘公主’也不為過！讓她們‘侍寢’這種事情，小弟可是連想都不敢想！”

　　張忌傲仍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還欲再說點什么的時候，肖雨復(fù)湊了上來。

　　“公子，前路不通！”

　　昌平街是京城的中軸線、主干道，平時并排行進四輛馬車都不成問題，何況隊伍才進城不到一里，怎么就不通了？張忌傲心下生奇，從馬車中鉆出來看個究竟，只見隊伍周圍已經(jīng)站滿了圍觀的百姓，正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將前路堵住了。

　　“散開散開，都看什么！”幾名鏢師走上前，轟趕圍觀的百姓，然而他們仿佛沒聽見般，呆立在原地不動彈。更糟糕的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口耳相傳之下，圍觀之人竟然越聚越多，都是爭著來一飽眼福的，隊伍也因此被圍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張忌傲正欲上前發(fā)一發(fā)官威，秦驤向身著貂絨裘衣的漠北漢子使了一個眼色，隨著那漢子口中一聲哨響，天上傳來一陣凄厲的鷹嘯聲。

　　幾名圍觀的登徒子還興致勃勃地湊上前想看清兩名美女的容貌，忽然感覺耳旁傳來猛禽振翅的響動，一只威猛的雄鷹從數(shù)十丈的空中俯沖下來，直沖向二女乘坐的馬車車蓋。

　　登徒子們見狀大駭，急忙轉(zhuǎn)身逃跑，不過他們哪里比得上雄鷹的速度，一人不備之下被利爪抓破了棉衣，沾著血跡的棉絮當(dāng)即外翻了出來，連滾帶爬地抱頭鉆進了旁邊的店鋪中。

　　圍觀的百姓一見，大喊著“老鷹傷人啦！老鷹傷人啦！”紛紛四散逃開。

　　秦驤走到馬車車頭，看著前面亂哄哄的景象，心中大為愉快，當(dāng)即“哈哈”大笑起來。

　　“張兄，我秦驤離開恒陽也有七年了，這京城的百姓還是這般悠閑有趣！”

　　張忌傲看著眼前的景象，苦笑了一聲，心里也暗罵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市井百姓——這么一鬧，只怕是會招來更多的人！

　　“秦驤……傷了人事小，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只怕是會驚動官府！”張忌傲一臉嚴肅地說道。

　　“官府？張兄不就是官府嘛？”秦驤嘻笑道，“麻煩張兄幫忙！”

　　張忌傲嘆了口氣：“哎，誰讓你我在一輛車上，你闖的禍我當(dāng)然得替你兜著！”說完喚來了一個光祿寺的隨行，吩咐了幾句那人便騎著快馬向北街飛奔而去。

　　“我在昌平北街安排了一隊禁衛(wèi)，調(diào)他們過來為你‘護駕’，你的面子可真夠大的！”張忌傲回到馬車里端坐下，也不再擔(dān)心這樣做是否會驚動城里那些大官，從而招來一頓非議。

　　“如此，多謝張兄了！”秦驤作揖謝道。

　　“那我們繼續(xù)前進吧！”張忌傲看著一臉不羈的秦驤，說道，“長襄侯府雖在北城敬明坊，不過你二位兄長一天也沒去住過，如今他們住在東城景陽街的老宅，你這次回來準備住哪兒呢？”

　　秦驤抿嘴一笑：“北城、東城都不去，我住西城！兩個月前我已經(jīng)命人在那里購置了一座宅院，胡亂布置了一番，就住那里吧?！?p>　　“西城？”張忌傲有些意外，“那里魚龍混雜，你今日這么招搖過市，當(dāng)心被什么盜匪盯上！”恒陽西城雖然與宮城一江之隔，但那里的治安狀況遠不如北城，甚至也遠不如東城。秦驤今日這般大搖大擺地入京城，所有人都當(dāng)他是個“暴發(fā)戶”，對此有點想法的當(dāng)然不在少數(shù)。

　　“放心，我有高手護衛(wèi)，而且‘云天鏢局京城分號’就在我家對面，料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造次！”秦驤一臉自信地說道。

　　聽他這么一說，張忌傲也不再多說什么，原本他曾力邀秦驤與他一起住，如今他帶這么一大幫子人和行李、馬匹，顯然他家那個“小廟”是容不下這么一尊“大佛”的。

　　“此外，你這次回京，知會過你兩位兄長么？”

　　秦驤沉默了一會，搖頭說道：“我今日這么一鬧，想必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等我安頓好之后，自會親自去拜會他們?！鼻伢J這么說著，心中也曾有一番糾結(jié)——他回到京城的目的遠不比兩位兄長單純，今后會發(fā)生什么事誰也不知道，不過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牽連到他們的，所以秦驤選擇了遠離。

　　“張兄，三個月前我拜托你的事情，辦的如何了？”秦驤調(diào)轉(zhuǎn)話題，向張忌傲發(f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