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書房。
“你說什么?兵憲大人將精兵調(diào)走了半數(shù)以上,去給他那侄子撐場面去了?”
迷夢中驚醒的管知縣目瞪口呆的看著捕頭夏弘祖。
“正是如此!”
夏紅祖身材高大,相貌魁宏,身著一件雜色盤領(lǐng)衣,聲音很是焦急道。
“你是說,兵憲大人,派出預防**作亂的半數(shù)以上的精兵給他那侄子撐場面,旋即城中又多了一支亂兵,直奔府庫去了?”縣令覺得七魂出竅,整個人都要完蛋一般,忍不住又強調(diào)了一遍。
“確實如此,我那兄弟騎快馬來報,另外一伙賊兵勢頭更大,直奔府庫而去,怕是要搶奪兵刃,”捕頭連忙說道:“知縣大人,現(xiàn)在事態(tài)緊急,請您快快發(fā)號施令,莫要讓賊勢蔓延下去?!?p> 知縣剛一起身,頓時一陣酸意襲來,整個人沒站穩(wěn),又坐了回去,半響之后,才苦著臉,慢吞吞道:“我發(fā)什么令?剩下這點人,防守縣衙尚且不夠,如何鎮(zhèn)壓賊兵?”
夏弘祖很是誠懇的說道:“剛才屬下已經(jīng)巡視過縣衙周圍的防御,即便是縣衙都難以保全!所以大人還得另想他法。”
“本縣得罪了那么多人,若是縣衙被破,豈有活命之理?”縣令顫抖道。
“莫說縣衙被破,大人難以活命,即便是今晚災禍控制不住,大人的性命也難保了?!毕暮胱婵谥蟹治鲋?,心中暗暗慶幸,幸好自己已經(jīng)提前安排好了妻兒。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坐以待斃?!眲偛胚€戰(zhàn)戰(zhàn)巍巍的縣令,忽然猛然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弘祖,平日我最器重你,你速速聯(lián)系各坊長,讓他們集合青壯助我?!?p> “您忘了您前些日子收稅,逼迫不少坊長自殺的事情了,此時怎么會有坊長助您!”夏弘祖無奈道。
“那三班衙役呢?”
“更是聞風而逃,如今整個縣衙,忠于老爺您的,恐怕就剩下我了。”
“那該如何是好?本縣不能在這等死?。”究h死了,你們就能保住了?”縣令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就在他絕望時,夏弘祖輕聲說道:“老爺,我有一批兄弟,也在軍中,素來與我關(guān)系不錯。我也知曉都是忠于朝廷之人,別人能反,他們斷然不會,我若是聯(lián)系,或能助您一助,但是您知道,我這些兄弟,窮苦慣了,最是貪財,小人囊中羞澀,未必……”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張銀票扔了過來,那縣令慷慨道:“都什么時候了,還能讓你出錢,這是一百兩銀票,你拿去做事,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賞!”
“遵命!”夏弘祖拿了銀票,跨步而出,心中忍不住鄙夷,讓老子幫你活命,花的錢卻比一個伶人還好,你不是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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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什么情況?”知縣衙門西側(cè)所在,又稱西衙,是典史的駐所。
此時年邁的典史緩緩起身,踹了一腳趴在書桌上打呼嚕的屬吏,張口喊道:“外面都反了天了,你他娘的還睡!”
“四爺!”那名下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您這是要做什么?屬下沒日沒夜的陪您辦案,這命都陪您熬沒了半條了,還不能小憩一番了?您一把年紀了,怎么反而一點事兒都沒有?在這樣下去,屬下真得告老還鄉(xiāng)了?!?p> “呸,你一個小吏也配說什么告老還鄉(xiāng)?!闭f話的功夫,老者的精氣神就已經(jīng)緩了過來,頃刻間竟然將甲胄穿戴整齊,那小吏都看傻了,瞪大了眼睛,“四爺,您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您著甲做甚?”
“你這個廢物,沒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聽不出風語,外面這是起了大戰(zhàn)了!”老大人將兜鍪戴上,瞥了眼還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屬下,一巴掌抽到了臉上,問道:“這下子清醒了嗎?”
那屬下感覺清醒倒是清醒了,就是耳朵嗡嗡作響。
尋了把梯子,爬到墻頭上,瞅了半天,這才下來說道:“四爺,屬下看明白了,這是狗知縣喪良心的事做多了,惹了民亂了,咱們不必理會?!?p> “混賬東西!”老大人提起立在一邊兒的偃月刀,罵道:“這可是跟知縣老爺緩和矛盾的大好機會,怎么能見死不救,速速與我一起去。”
那屬下本想去,結(jié)果走了兩步,就腿腳酸軟,尿在了地上,口中哀求道:“四爺,我上有老,下有小,這種亂局非人力可為,您就莫要逼我了?!?p> 老典史作勢又要打,后來終不忍心,擺擺手道:“也罷,你速速逃命去吧。”
這老大人雖然年邁,但是一襲魚鱗甲卻擦拭的锃亮,推開西衙大門,提著大刀,健步而出。
越往外走,越能聽得到外面的喧鬧聲。
早些年的戎馬生涯,讓他對戰(zhàn)場的把握非常熟悉。
當下心中一凜。
這是誰在鬧事?
聽著動靜,可不像是普普通通的民亂。
而且聽這動靜,起碼有上萬人了!
這是實打?qū)嵉脑旆窗。?p> 與身后屬下絕望的神色不同,老大人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若隱若現(xiàn)的喜色。
而恰在此時,衙門竟然也亂了起來。
老大人臨危不亂,因為他知道,知縣早就有所安排,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官兵,不斷將雕翎箭射出,頃刻間就將那些試圖靠近的亂兵屠殺一空。
老大人聽了半天,覺得沒意思,這官兵勢大,賊子竟然盲目分兵了,怕是也威脅不到縣老爺?shù)陌踩?p> 想到這,忍不住打了個哈切,就準備回去睡覺。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想要俊朗的年輕人,忽然殺了過來。
一名秦兵看的清楚,雖然不知道為何有賊人混入縣衙,抬手就是一箭。
卻不料那年輕人伸手敏捷,一晃身躲過弓箭,手中長槍直接扔了過去,噗的一聲竟然將那親兵活生生的串死。
老大人眼前一亮,忍不住贊道:“好俊的功夫!”
那年輕人旋即隱匿身形,欲要潛伏而走,老大人看的清清楚楚,眼角卻已經(jīng)被眼淚打濕。
“臭小子,長本事了!”別人不識得那少年郎,那老大人卻是識得,幾步躥了過去,一抬手竟然按住了少年的手腕,將少年拽入了陰影處。
“臭小子,不識得你爺爺我了?”老大人親切道。
那少年本意拼死搏殺,聞言卻為之一愣,抬頭望去,眼淚啪嗒啪嗒的流了出來。
“師爺!”
“師爺!您怎么在這里!”
先前一直聽父親說,是師爺居中撮合招安的事情,但是誰能想到,師爺竟然是縣衙的官人。
少年感覺真的是人生無常,當下一臉委屈道:“師爺啊!師爺!你害我父親害的好苦!”
那老大人眼淚也流了下來,“師爺知道你心里苦!師爺辛苦更苦!我無兒無女,你爹便是我親兒!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里焉能不苦!”
老大人急的用手撫摸楚行的腦袋,抽了抽鼻子道:“孫兒??!先別說那么多,師爺且問你,外面是啥情況了?”
“今日我是來殺狗官的!我焉能告訴你!”楚行本想?yún)柭暫瘸?,卻被老大人一把按住了嘴巴,“你急什么?我有我的苦衷,你且告訴我,外面什么情況!”
楚行還想掙扎,卻在陰影中,被師爺連連扇了三個大嘴巴。
楚行終于知道,這門傳承與父親的藝術(shù),到底是怎么來的了。
也逐漸清醒過來,雖然招安這件事情,師爺有所參與,但是由招安轉(zhuǎn)為剿滅這種事情,肯定不是師爺做的。因為師爺無兒無女,自年輕時,就把父親當親生兒子養(yǎng),又是傳授武藝,又是幫忙娶妻,甚至自己這一身武藝,也有師爺一般的功勞。這樣的親人,如何會害父親。
“這賊人很狡猾,孫兒的碟子得不到真正信息,即便是得到的情報,也全是假的,眼下只是知道,錢府的第一伙亂兵是假的,城中第二伙亂軍才是真。但是第二伙亂軍的首領(lǐng)具體怎么起事,孩兒也不清楚?!?p> 見楚行冷靜下來,這師爺說道:“你且把你怎么參與進來的,與我說說?!?p> 楚行不敢隱瞞,連忙交代,他是師爺抱著長大的,平日里沒少往人家身上撒尿,眼下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卻不妨礙他和盤托出。
老人家聽聞之后,忍不住點點頭說道:“雖然中間的走向背離了你的安排,但是大體的謀劃已經(jīng)不錯了,比你那死爹強,老夫的臉面都讓他丟盡了,一個那么大的山寨都守不住,幾攤子蒙汗藥,幾百官兵,就能破了山寨,丟人!”
“師爺!別說我父了?!背行了岬?,“他還不是信您!”
“知道,知道。”老爺子的眼淚又淌了下來,說道:“你這頻頻起孔明燈,人家反賊能不起疑心么,之所以不按套路出牌,就是為了打亂你的布置,怕陷入泥潭之中。不過他們這么一來,反而又有了新的麻煩?!?p> “什么麻煩!?”楚行不解道。
老大人笑道:“若是按照正常造反流程走,先奪府庫,拿兵刃,釋放囚徒,分發(fā)糧食給百姓,自然而然可以壯大實力,最后在進攻縣衙,自然戳手可得??扇缃袼麄兯奶幉贾靡杀?,又是攻打縣衙,又是搶奪府庫,老夫覺得他們什么都做不成,最終反而有可能讓狗官再添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