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鋒將軍遇到的最艱難的戰(zhàn)斗。
又一騎突破了前面那一排長兵器,帶著渾身的傷痕和箭矢沖進了圓甲陣,戰(zhàn)馬早已負傷瀕死,只是憑著慣性還在往前沖,正好對著鋒將軍沖來。鋒將軍錯身兩步讓開,手中青銅劍橫在半空,正好砍在奔騰的馬腿上。高大的匈奴戰(zhàn)馬哀鳴一聲,重重倒在鋒將軍面前,把匈奴騎兵壓在地上。鋒將軍快步上前,兩劍砍下了匈奴人的頭顱,把他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也砍斷了去。
“可惜了一匹好馬!”鋒將軍看看那會流淚的馬眼睛,轉(zhuǎn)頭揚聲問道:“秦蘇那幫子騎馬的呢?招子都放亮點,別他們過來的時候被你們手上的家伙招呼了!”
為了聯(lián)絡(luò)后面出戰(zhàn)的王離,鋒將軍把僅有的一支騎兵派了出去,只有騎兵才能帶領(lǐng)步兵快速穿越匈奴人的重重包圍,趕來這里匯合。秦蘇已經(jīng)去了不短時間,怎么還沒到?
一個百夫長回復道:“千副放心,俺們都盯著呢,招子亮堂著。”
遍地是血,風中帶腥。倒在秦軍圓甲陣周圍的人馬已經(jīng)超過了五百,傷兵更多,少數(shù)是秦軍裝束,絕大部分是匈奴人。秦軍的傷兵離得不遠都會被救回步陣中,匈奴的傷兵傷馬則都掙扎在死亡的邊緣,人喊痛、馬嘶鳴,比不遠處人喊馬嘶的雙方主力強強對決,聲勢絲毫不差!以匈奴人落后的醫(yī)療水平,受傷的人差不多都等于是死了。
最先出戰(zhàn)的左營五百步卒,陣亡也已經(jīng)多達數(shù)十人,幾乎人人掛彩。還好周圍人馬的尸體,還有掙扎中的傷號,組成了一條針對騎兵沖鋒的有效減速帶,匈奴人后面的多次攻擊,對付起來反而比開頭容易些。
但也只是容易些。
鋒將軍面無表情地看著匈奴人慢慢逼近,準備開始新一波的圍攻,這一次他們沒有從四面呼嘯而上。匈奴人在直接沖鋒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后,終于慢慢學乖了,緩緩繞著秦軍的圓陣放箭,也不用考慮靠近陣勢的地上那滿地的尸體。
另一個百夫長道:“都還撐得住,也不缺王千將那幾百兄弟。要是能多帶些弩箭出來,俺們守到天黑也是等閑?!?p> 這百夫長說得輕巧,有弩箭在,秦軍步卒自然罕逢敵手。然而現(xiàn)在弩箭不多了,弓弩也拉壞了不少,為了對付不要命沖上來的騎兵,青銅戟、青銅鈹、青銅矛、青銅槍等長兵器已經(jīng)折損過半,圓甲陣突出來的刺,已經(jīng)比開始的時候稀疏了好多。
而周圍的匈奴騎兵似乎不見減少。
匈奴人在悍不畏死的第一波沖鋒之后,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嗜血的瘋狂,但他們臉上,似乎凝固了從上古時期就烙印在血液中的對生命的淡漠。
這樣的敵人,是天下間最難對付的敵人之一。
這樣的戰(zhàn)場,是天下間最為兇險的戰(zhàn)場之一。
鋒將軍記得,在三年前,離此地不遠,有一場戰(zhàn)斗,敵人比眼前的匈奴人還要難對付得多。那時候,鋒將軍還不能稱為將軍,那時候他只是個伍長,他帶領(lǐng)的五人隊,叫鋒伍,鋒伍所在的,是精銳的先鋒千人隊,而那一千人,正是秦朝大將王賁所領(lǐng)十萬大軍的前鋒的先鋒。王賁從遼東回師,攻打代郡,最先投入戰(zhàn)場的就是先鋒千人隊,而最先見到趙人并拿下斬首的,則是鋒伍!
鋒伍長參加了秦軍徹底滅亡趙國的最后一戰(zhàn),從踏入代郡地界開始,直到戰(zhàn)斗最后結(jié)束。他得以從那場慘烈的廝殺中活下來,才有了三年后的今天,成為一個千人隊的副將。
那一戰(zhàn),殺氣沖天,旌旗蔽日;
那一戰(zhàn),殘尸遍地,流血漂櫓!
那一戰(zhàn),鋒伍長是鋒伍唯一的生還者;
那一戰(zhàn),鋒伍長是百人隊唯一的幸存者;
那一戰(zhàn),斬首數(shù)萬,先鋒千人隊,十不存一!
不過,鋒將軍不知道,同樣是那一戰(zhàn),在史書上只留下幾個字“(賁)還攻代,虜代王嘉”。
而今天他們在此地的戰(zhàn)斗,甚至不會在史書上留下記錄。
南面匈奴人的慘叫聲把鋒將軍的思緒從遙遠的三年前拉回了眼前。十幾名騎兵渾身浴血,從南面匈奴人的騎兵群中硬生生擠出一條路來,他們中有幾個穿的還是步卒的竹甲,已經(jīng)被砍得零零落落,不少人和馬身上都淺淺地扎著匈奴人制作簡陋的骨箭。
圓甲陣中突出兩個十人隊,把這十幾名騎兵接應到了步兵陣勢中。很快一個百夫長來向鋒將軍報告:“報,王千將率右營抵近,即將到達此地?!?p> 鋒將軍道:“得報。你率本部入陣休息,待王千將到達時,突擊西南側(cè),接應王千將?!?p> 百夫長得令而去。
匈奴人被十幾騎秦騎殺透重圍,已經(jīng)漸次收縮為五六部,不遠不近地綴在秦軍步陣附近。鋒將軍讓百夫長準備突擊的西南側(cè),是其中較大的一部??粗倥藖y糟糟地整備隊形,鋒將軍嘴角扯了扯,這些匈奴人的勇武,也許不輸于他面對過的趙國士兵,但匈奴人的訓練水平和實際戰(zhàn)力,就比趙國士兵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對峙不過一刻鐘,不待鋒將軍令人出擊接應,南側(cè)的匈奴人散入東西兩翼??粘龅耐ǖ乐校粋€鋒矢陣緩慢而堅定地向著鋒將軍的圓陣走來。鋒矢陣的正面寬達數(shù)丈,組成鋒矢陣的箭頭和兩翼的,是足足一千騎兵,后面跟著鋒矢陣的箭桿,才是王離的右營步卒。
是一千五百人,不是只有王離的幾百人。
怪不得匈奴人很客氣地給他們讓開道來。
看到援軍抵達,左營的兵歡呼起來:“風!風!風!”
右營連帶那一千騎,也跟著吶喊道:“風!風!風!”
兩支秦軍匯合,馬步兵近兩千人,聲勢大振。周圍的匈奴人宛如被刺猬蟄到的蛇,收攏起來盤坐在北面,警惕地盯著不遠處的主力戰(zhàn)場。
鋒將軍趕到王離將旗下,把左營的指揮權(quán)交給他,不無憂心地問道:“將軍,鋒某慮營寨有失?!?p> 守營的數(shù)百步卒全都出來了,說秦軍兩個營寨守備空虛肯定是抬舉了,說基本不設(shè)防才對!
王離道:“此為秦王令!”他瞇眼看了看北面的匈奴人,又道,“再說,匈奴單于都跑了,王某不信這些北胡人還敢往南了走!”他的目光在鋒將軍帶來的十幾名騎兵身上一掠而過,“秦蘇呢?讓他去給蒙帥帶個信,我等可以先行北上,追擊冒頓單于!”
鋒將軍道:“秦蘇就沒回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個騎兵,“牛二?!?p> 那騎兵道:“報將軍,秦蘇百將,在亂戰(zhàn)中走失。我等為護衛(wèi),翻身殺透敵陣,沒有找回來,特來請戰(zhàn)死歸!”
周遭的十幾名騎兵稀稀落落道:“請戰(zhàn)死歸!”
王離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他咬著唇,一字一句道:“按軍律,卒史【筆者注:秦軍的百夫長,又叫百將,軍律中記載的正式名稱卻是卒史】死而護衛(wèi)生,當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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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慶祝我黨十九大勝利閉幕,好吧,更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