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滅不定,木屋外天色漸黑。白迦拽著黑小子的衣服,也不嫌棄那衣服又臟又臭,神色愈見悲傷。
黑小子咧嘴一笑,七分譏諷兩分殤,還有一分是如同那火光一般明滅不定的恨意,道:“這天下間的娘還真是一個模子里頭出來的,要整死自己孩子的時候可都是往水里頭弄。”
只是,那無論是譏諷還是恨意都立馬便消散了,只看著白迦,嘆了口氣道:“你始終是要回去的,你得想好以后她若是還想要害死你,你是像這一次這樣聽天由命還是奮起反抗。若是聽天由命,不遠(yuǎn)處就是那蓮藕池,你現(xiàn)在就可以跳進(jìn)去。若是不想死,也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她死,一條是你強(qiáng)大到她弄不死你而你又可以護(hù)得她安全?!?p> 白迦也不是傻子,早已聽出了黑小子剛才那番話里頭的意思,似乎黑小子也是……
“那你呢?你是怎么做的?”白迦小心翼翼地問著,其實(shí)他有些怕,怕聽到黑小子選的是不想死的第一條路。然而,黑小子卻露出了一口白牙,笑著道:“我這不跑了么?跑了就不需要選擇了!”
白迦看黑小子咧著牙,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情好了許多。然而卻也抿著唇,小心翼翼地道:“我是說真的,帝京沒人敢動白府的人,白府守衛(wèi)森嚴(yán),武林高手也進(jìn)不去,你……”
黑小子心里頭一陣思索,心想自己確實(shí)也還要在帝京待上一陣子,即使不久之后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白府,怕是也不敢亂來,到時候自己再隨便找個借口溜之大吉便可。并且這一段日子如果在白府的話還不用挨凍受餓。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黑小子便應(yīng)了白迦的話,當(dāng)即便隨了白迦回白府。
可惜啊可惜,黑小子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算了那么多卻竟然少算了白府里頭還有一個想要弄死白迦的人。黑小子是白迦帶進(jìn)府的人,白迦那莫名其妙的娘親豈不是首先便要拿他開刀?
白府里頭入了夜之后便慌了神,整個白府亂作一團(tuán)。
白家二少爺不見了!
傍晚的時候二夫人說想出去走走,便讓二少爺隨著她一起去,但是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二夫人一人!二夫人說是白迦想要再玩會兒,就沒有一起回來??墒沁@都入了夜了,那二少爺卻還是沒有回來!
派了人去蓮藕池附近卻沒有找到人,大小姐都急得開始哭了,卻見那二公子帶了個乞丐回來!
二夫人自打見了二少爺回來了之后便驚恐地回了后院,可是白迦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垂著頭牽著那乞丐,本來是想要牽著那乞丐的手的,卻被黑小子甩了開去,只得牽著他那臟兮兮的衣角,說是在蓮藕池子邊不小心落了水,被這乞丐救了。想要報答這乞丐的恩情,便將他帶到了府上來,正好自己身邊缺了一個侍兒,想讓他補(bǔ)上這缺。
那大小姐是白府大夫人的女兒,足足比白迦大了十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有五了,從小就跟著白老爺四處跑生意,自小就被商場上的老前輩稱為小算盤,要不是因?yàn)檫@女子之身,白家的下任當(dāng)家必定會是她??梢舱?yàn)檫@女兒之身,所以不管她做得多么的好,始終不可能得到白家的宗輩的同意執(zhí)掌白家,所以現(xiàn)在雖然管理著白家的不少生意,卻仍然還是在等這白家二少爺長大成人。
不過這白家大小姐在商場上精打細(xì)算,在白府里頭唯一的軟肋就是這二少爺。自小就把二少爺捧在手心里頭疼,那二少爺也是與大小姐親近得很。后來白家大小姐不想出嫁,便入贅了一個相公,是個讀書人,并沒有什么功名在身,喜歡作作畫寫寫詩,開了個學(xué)堂當(dāng)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蛟S白家大小姐也正是看中了他普普通通沒有什么作為,兩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好不壞。
白迦是二夫人的兒子,大夫人在十多年前去世之后這二夫人卻并沒有扶正,空留了一個正室的位置在那兒沒有人坐。三小姐和四少爺都是三夫人的孩子。
如今,這白大小姐聽說自己的弟弟被眼前的乞丐給救了,連忙上前道謝,轉(zhuǎn)過頭來又嗔罵著白迦道:“你明明就怕水,還跑到那水多的地方去干什么?!你真是!”
白迦抿著唇,不想多說。那白大小姐自是個精明人,雖然不能夠?qū)Χ蛉俗鍪裁?,但是心里頭明白這一次肯定是二夫人弄出來的事情!
不再多言,白大小姐和顏悅色地喚了下人來帶黑小子下去換身衣服,道:“我這弟弟自小被寵慣了,這一次多謝恩人救了他,不過以后你要跟在他身邊做事,凡事便多擔(dān)待些。而且這白府里頭人多嘴雜,可能有些規(guī)矩你不得不學(xué)……”
黑小子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規(guī)矩我會好好學(xué),以后一定不添麻煩!”
白大小姐也是知道這乞丐被白迦帶回來怕也只是占個位置,并不是真的要拿來當(dāng)下人使喚。不過看黑小子這么機(jī)警,應(yīng)該多少可以留在白迦身邊做個幫手,免得以后再出什么事。
下人帶了黑小子下去換衣服之后,白大小姐又讓人上了一桌子飯菜,道:“應(yīng)該沒吃晚飯吧?”
白迦淡淡一笑,拿了筷子又放下,道:“黑小子也沒有吃,等他過來一塊兒吧?!?p> 白大小姐本來想著那黑小子入了府便是下人,怎么可以跟主子一起吃飯。不過心想這下午才救了自家弟弟,只是吃頓飯而已,便也就沒有多說。只是轉(zhuǎn)而想到:“他叫什么名字?總不能一直喚他黑小子吧?”
白迦被這一問給問住了,對啊,黑小子叫什么名字來著?他還真沒問過。
不過一會兒之后,那帶著黑小子去換衣服的下人便回來了,只是黑小子卻并沒有跟過來,只隨著他過來了一個小丫頭,有些別別扭扭的。
白大小姐看了看院子外頭,問道:“阿南,那黑小子呢?”
這阿南是白大小姐的心腹,咧嘴一笑,道:“這不就是呢嘛!”只見他讓開了身體,那身后的小丫頭正低著頭瞪著雙大眼睛皺著眉頭使勁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似的,穿著不舒服。
白迦正喝著清水等著黑小子,卻見了個小丫頭,這丫頭扒拉了自己的衣服弄得一身皺巴巴了之后似乎終于舒坦了,抬起頭來便沖著白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可不正是那黑小子?!
白迦噗地一聲噴了一口清水出來,灑得一桌子的飯餐都是。旁邊的下人連忙上前來將那些飯菜撤了下去,要換上新的,這小丫頭的眼睛就跟著那飯菜一道道地走。
“你是女的?”白迦愣怔了半天,終于問了出來。
黑小子……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小丫頭,笑道:“我有說過我是男的么?”
“那……那……”白迦想到自己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那渾身精光的模樣,瞬間臉紅到了脖子根。然后又想到了自己暈暈乎乎的時候看見的那個仙女,伸出手摸到的東西,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這下子不僅僅是臉紅到了脖子根,只見兩行鼻血順著鼻子就流了下來!
白大小姐本來還沉浸在那乞丐洗了個澡換個衣服就成了個水靈靈的姑娘的事情里頭,沒想到轉(zhuǎn)過頭來就看見自家弟弟兩行鼻血流了下來,連忙拿了手帕為白迦擦鼻血。那小丫頭卻站在一旁不徐不急地道:“仰脖子,舉手?!?p> 白迦不明所以,那小丫頭撇了撇嘴,走了過來伸手便將白迦的頭給往后面按了下去,讓他仰起了脖子,然后抬起了白迦的雙手,而后給他按壓了頭部幾個穴位,那鼻血便立馬止住了。
白大小姐雙目精亮精亮的,問道:“你會針灸穴位?”
小丫頭咧嘴一笑,道:“乞丐是這個世界上懂的事情最多的人?!?p> 白大小姐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頭想了想,道:“蓮花,池子里頭開的下面要長藕的那種蓮花?!?p> “蓮……蓮花?”白大小姐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這名字可一點(diǎn)都配不上眼前這標(biāo)致的丫頭,太俗氣了。不過轉(zhuǎn)而一想,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眼前這丫頭正是一副清水出芙蓉的模樣。這般想來,這名字道也貼切。
“那,蓮花,以后你就是二少爺?shù)难绢^了,今后你要好好服侍二少爺,像今天下午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fā)生?!卑状笮〗阏f得有些鄭重,蓮花嘴上應(yīng)了,可是心里頭卻想,要死要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借機(jī)會在這兒躲上一段日子而已。
而那白二少爺這時候臉上還沒有緩和過來,仍然紅得跟桃子似的,飯菜重新上來之后便垂著頭吃飯,白大小姐招呼蓮花坐下后蓮花也是一心吃喝,雖然比不上那些大家閨秀,但是好歹似乎想到了這里是白府,所以沒有像是乞丐的時候那樣狼吞虎咽,一口一口細(xì)嚼慢咽。
晚上吃飽喝足之后,蓮花睡在了白家二少爺主臥房的外間,這里是貼身丫頭的房間。
躺在軟綿綿的床上,蓮花竟然有些睡不著了。
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坐在桌子上好好地吃飯了?七年……七年了吧?七年之前便開始流離失所,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東奔西走東躲西藏,有了上頓沒下頓,吃飽一頓算一頓。也已經(jīng)有七年沒有正常地躺在像樣的床上睡覺了,不……應(yīng)該是八年。在那里的最后一年,沒有哪一天是安安穩(wěn)穩(wěn)睡過的,即使身下是奢華的綾羅綢緞,即使身邊是精美的錦衣玉食,但是自己不知道如果自己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下去了,還會不會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如此想著,蓮花倒也逐漸淺眠了過去。只是里間的白迦卻是更睡不著了,睜著一雙漆黑的眼,面無表情地看著頭頂?shù)募啂?。他不敢閉眼,他一閉眼看到的就是船上那女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