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池眉頭微皺:“你哭什么?”
我答:“不知道。”不然怎么辦?總不能告訴他,可能是因為他主動跟我說話,我太激動了吧。
師父把我拉到一邊:“我和他們說點事,你先去你妹妹那里,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闭f著就遞給我一部手機,把我往門外推,然后迅速把門關(guān)上。
我立馬跟個壁虎一樣趴在門上,耳朵死死的貼著門縫,打算偷聽,結(jié)果里面?zhèn)鱽砦規(guī)煾笟獬恋ぬ锏囊宦暫穑骸疤K一你耳朵是不是不想要了!”嚇得我一個踉蹌差點坐在地上,只能灰溜溜的跑去找元濛了。
到ICU的時候,明顯比其他地方安靜太多了,這里面大多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還有很多癱瘓在床,昏迷的病人。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不知道轉(zhuǎn)到了哪里,看到走廊邊上有位置就跑去坐著,隔著兩個座位,還有一個穿著藍色襯衣的男人,他的頭微微垂著,兩只手肘搭在左右兩條腿膝蓋位置,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門上面亮著“手術(shù)中”三個字,正在考慮要不要離開的時候,手術(shù)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色手術(shù)服,帶著白色口罩和藍色頭套的醫(yī)生。
身旁的男子大步走上前,還沒說什么,只見醫(yī)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后手術(shù)室里推出了一張手術(shù)床,床上躺著一個人,只不過蓋了白色的布。
那男子走上去,雙手有些顫抖的輕輕揭開了白布,我看了一眼,是一個女人,估計是他的妻子。
然后他轉(zhuǎn)身走到之前坐的位置上,拿了一個保溫瓶,又走到手術(shù)床邊,神色平靜的對著床上已經(jīng)斷氣的女人說:“老婆,乖,起來喝口水吧,就一口?!?p> 我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我想,他一定很很愛他的妻子吧,不然堂堂一個大男人,怎么會以這樣的姿態(tài)來表達他的不舍與不愿相信。
“姐,你在這里干什么?”元濛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旁邊,說著就拉著我的手走了,我再回頭看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已經(jīng)紅了眼,臉上有了淚痕。
元濛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妻子得的是胃癌晚期,搶救了好幾次了,醫(yī)院人員早就跟他說了早點做好心理準(zhǔn)備,可是每一次男人都沒有想過放棄。他說,她都沒有放棄,我更不能放棄她。
醫(yī)院就是這樣,你會在這里見到許多生離死別,也能看明白身邊人的用情至深,也會看到這人世冷暖從來都是各有所異。
元濛給我指了指一個病房,“這里面有個腦休克的老人,雖然醫(yī)院說可能沒辦法醒過來了,他的家人就真的再也沒有過來看過,只是來繳交醫(yī)藥費,然后就匆匆離開,連病房門都不會踏入。”說著又指了指另一個病房:“這里面是對老夫妻,老奶奶得了心衰,每天都要輸液,爺爺身體健康,為了陪奶奶,他就假裝有病,每天都來輸液。兩人都當(dāng)過兵,退休金很可觀,醫(yī)藥費他們也都墊付的起,只是他們的子孫幾乎都不會過來看看他們?!?p> 我心里突然就揪了起來,生兒養(yǎng)女一輩子,等孩子長大組織了新的家庭卻落得如此下場,我記得以前學(xué)過一篇《禮記》,里面寫“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棄者,皆有所養(yǎng)。”這是一種社會理想,是儒家社會倫理的主張。但當(dāng)元濛跟我講到這兩件病房的老人時,且不提什么中華文化,那些什么百善孝為先,都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諷刺。
元濛讓我坐在走廊上的長椅那里等她一會兒,她還有一個小時下班,下了班就帶我去吃飯,于是我就坐在椅子上發(fā)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就聽到有個小孩兒的聲音,有些飄渺,叫了一聲“姐姐”。
我抬起頭左右看了一眼,沒人啊,正當(dāng)我收回目光,眼角一下瞄到左手邊一個臉上蒼白的小女孩兒,嚇得我叫了一聲“媽呀!”一屁股錯位坐到了地上。
一個護士從病房里走出來皺著眉頭用食指比在嘴唇位置給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趕緊爬起來哈腰點頭的小聲道歉,護士這才進了病房,病房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我回頭一個鋒利的眼神甩過去,就看著那小女孩臉上臟兮兮的,可憐巴巴的望著我,估計是嚇著她了,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我的神情馬上變得溫柔起來。
主要是,一會兒要是真哭了,她家長找到我,那可能就得我哭了啊。
我坐到她旁邊,溫聲細語的問她:“你怎么了?!?p> 小女孩估摸著四五歲的樣子,長得白白嫩嫩肉呼呼的,很可愛,只是臉上身上都有些臟,嘟著一張嘴快要哭的樣子,聲音軟萌軟萌的:“姐姐,我想回家,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我有點尷尬了,我都是剛來這個城市,我也不認識路啊,但是看著她那隨時都要哭出來的表情我實在不好直接拒絕:“你爸爸媽媽呢?”
話音剛落,那豆大的淚珠就從她眼睛里掉落出來:“他們找不到我,姐姐,只有你能帶我回家?!?p> 我有些疑惑:“什么意思?為什么???”
小女孩摸了摸臉上的眼淚,哽咽著說:“是一個姐姐告訴我的,她告訴我只有你能帶我回家,姐姐,來不及了,我要走了。我在一個很黑的小屋子里。”
說著就“咯噔咯噔”的跑了。留下一臉懵逼的我還傻在原地。
“姐?你發(fā)什么呆呢?走吧,我今天提前下班?!蔽野l(fā)現(xiàn)元濛是一個特別神出鬼沒的姑娘,老是悄無聲息的就出現(xiàn)在了身邊,然后突然冒出一句話,導(dǎo)致我一個小時內(nèi)被嚇了兩次。
我站起身:“剛剛有個特別奇怪的小女孩叫我?guī)丶摇!?p> 元濛笑笑:“哦?有多奇怪?”
“無法形容,就是很奇怪,說不出來的奇怪”
元濛伸手來挽著我的胳膊往醫(yī)院大門走:“估計是哪家小孩子無聊逗你玩吧?!?p> 我只能點點頭,不過我覺得那小女孩肯定不是逗我的,哭得那么認真,跟我說話的時候明明就在強忍著淚水,但是她都走了,我怎么帶她回去?
算了算了不想了。
“對了?!蔽彝O履_步:“我?guī)煾改??我和你一起去吃飯,還沒跟他說呢?!?p> 元濛一拍腦門:“對哦,那叫上道長一起吧?!?p> 我摸出手機給師父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師父那邊接通過后我只說了四個字:“師父,吃飯?!?p> 師父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好,一起吧,你和元濛在醫(yī)院大門等著?!闭f完就迅速掛了電話。
我和元濛站在大門口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這種感覺真好,比起在山上,這里看起來比較有煙火氣息,能感受到人氣,山上空氣好,大家關(guān)系不錯,就是人太少了,感覺冷清,無聊。
抬眼的時候,突然看到三樓的落地玻璃窗后面站著一個人,穿著大白卦,帶著口罩,雙手插在兜里,辨認不出是男是女。
我會注意到他,完全是因為他目光火熱,直直的望著我們這個方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突然就有些慌張起來,我有十分強烈的感覺。
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