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濕熱,過午后更加炎熱,蓋著褥子便就十分難受,迷迷糊糊將搭在身上的被子踢開。
“都這么大個人,居然睡覺還踢被子……”易北寒嘟嘟囔囔的說道,一手卻抓了被子替我重新蓋好。
我徐徐睜眼,正午陽光燦爛的緊,整個房間通體明亮,反而照的眼睛十分難受。不經(jīng)意用手掌擋住陽光,深深伸出一個懶腰,感情這一覺睡得不可謂不天昏地暗,實(shí)乃痛快之極。
“你醒了?”易北寒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個竹籃。
我懶洋洋的爬起來靠在桌上,現(xiàn)在口中焦苦,只想痛痛快快和他個兩大杯。一連三碗溫茶下喉,才微微恢復(fù)了點(diǎn)神采。
易北寒提著竹籃走了進(jìn)來,漫不經(jīng)心的取出許多的水果,個頂個的新鮮飽滿,實(shí)在是開胃的良品。
“后山的桃長的極好,你嘗嘗看?!币妆焙崧曊f道。
“千問沒來過嗎?”我一口咬著桃,一邊說道。
“來過,見你沒醒,又走了。”易北寒拿起一個杯子,倒了杯水自斟自飲。
哦!我繼續(xù)咬著桃,不再說話。
易北寒幾個手指慢悠悠的擰著茶杯,喜笑顏開的盯著我,悠哉悠哉的說道,“阿離,我們就在南蠻荒成婚罷!”
“咳咳咳……”此言一出,咽到喉嚨才一半的桃肉霎時卡住嗓子眼,憋得我滿臉通紅,苦不堪言。
易北寒連忙伸手過來替我揉背,打趣的說道,“你也不用急成這樣,來,喝口水。”順手又倒了一杯茶遞給我。
我默默接過茶水,哽咽了兩下,說道,“易北寒,我現(xiàn)在正兒八經(jīng)告訴你,我是你師傅,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我都是你師傅,今后,你只能敬我,再別說這些沒規(guī)沒矩的話了?!?p> 易北寒卻不以為然,輕笑道,“是,師傅,你您愛我嗎?”
我一愣,他接著說道,“你愛我,我也愛你,難道就因?yàn)楫?dāng)初敬你一杯酒喚你一聲師傅,便就一生一世受到這世俗連累,都不能在一起是嗎?”
我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好,我受二十四道天雷劫如今活著也算重生,而且,入雷劫之前我已經(jīng)自叛師門另拜伊墨師傅,你現(xiàn)在又算我哪門子師傅。”易北寒義憤填膺,誓要將這是非徹徹底底更正一番。
我深吸一氣,慢慢說道,“北寒,你冷靜一下。我本就時日無多,你不該來的?!?p> “你活著我就活著,你若是敢死,陰曹地府我都陪你?!币妆焙o握拳頭,惡狠狠的說道。
可是,他哪里知道,神仙不比凡人,死后便是魂飛魄散萬劫不復(fù),哪里還有陰曹地府一說,可謂三界里連渣渣都不剩的。
正思索著該如何解開易北寒心口那排相思扣,不想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細(xì)響,神思恍惚間緩緩睜開眼睛,原來剛才不過是做了個夢罷了;頓時覺得無比慶幸,還好只是一個夢!
易北寒提著個竹籃走進(jìn)來,許是剛剛開門的時候不小心撞碎什么東西,所以才會將我驚醒。
見我醒來,他抱歉似的勉強(qiáng)笑笑,重新合上門閆,順手將竹籃輕輕放在桌上,取出來一個桃,跟夢里幾乎同步般將桃遞到我手中。我接過的一瞬間,身體如觸電一般,生怕他問出那令我費(fèi)解的問題。
小心翼翼的咬開,卻無法肆無忌憚的咀嚼,實(shí)在憋屈。
“今日天氣甚好,收拾一下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易北寒慢慢說道。
“好啊!”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千問呢?”我又問道。
“早上來看過你,見你依舊睡著,便沒打攪你,過會兒吃飯時她說再來叫你。”易北寒柔聲答道。
我滿口塞滿桃肉,自顧自的點(diǎn)點(diǎn)頭。吃完桃肉,我將桃核緊緊捏在手心,遲遲不愿意丟棄。
女媧廟往后步行一炷香,赫然挺立著一棵古樹,不同于射洪老祖的樹藤千絲萬縷,只是筆挺的一棵,孤零零毫無陪襯。
我臉上蒙著輕紗,走到樹下,用手掌附上主干,拂過樹身粗糙的表皮,閉上眼,圍著樹根游走。
“阿離,還記得這是你我遇到的第幾棵老樹嗎?”易北寒柔聲問道。
確實(shí),這一路走來,我們著實(shí)遇上不少的樹,或許是與樹有緣,又或者,只是太過幸運(yùn)。細(xì)想來,多少人窮其一生都無法追求的巧事竟被兩個無心之人悄然插柳。
我一笑了之,問道,“你醒來過后可有回九重天看看你父親,聽說你母親可是想你想的緊,你應(yīng)該回去看看的。”
“阿離,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除了陪著你,我哪都不會去……”易北寒的眼睛仰視枝丫,視線緩緩下移,直到與我對視,良久凝望,釋懷一笑,“阿離,不要離開我?!?p> 我粲然一笑,眼角溢出一滴淚水。臉角的傷疤不經(jīng)意再次提醒我,我如今容貌已毀,修為盡失,再不是當(dāng)初瀛洲島那個無拘無束不可一世的上神至尊,自然,我是配不上他的。
易北寒一只手附上我半邊臉頰,淺淺一笑,輕撫指尖拭去眼角殘留淚漬,說道,“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什么都不要,管他什么西戈帝君九重天孫,我只要你,師傅,不要離開我?!?p> 一語師傅,道不盡幾多離愁,我終于還是淪陷在這慌忙離亂的煙覺情感之中。
“北寒,你不該來的。”我閉上眼,留下淚水。
山風(fēng)吹拂,衣袂飄飄,綠茵楊柳,人間正是最美好的時光,本應(yīng)該是一對璧人締結(jié)的好姻緣,可我卻遲遲不敢開口。面對易北寒那真摯而渴望的目光,我慚愧的低下頭,輕移步伐,靠入他的懷中。
由天地做為見證,即使是最后不到三月的時光,何嘗不能痛痛快快的愛一場。十萬余年虛耗的光陰,卻還能在最后的時間遇上摯愛之人,亦是我一生的造化不是。可惜,時間錯了……
吃午飯過后,千問端著下巴仔細(xì)打量我,半響,說道,“未央上神臉上的傷疤倒不是說無藥可解,聽聞蜀域百里世家有一種藥,能解百毒能愈奇?zhèn)?,說不定,也能解了你臉上的蛇毒?!?p> 易北寒聽的無比認(rèn)真,可當(dāng)當(dāng)一聽到百里侴的名字,竟莫名皺起眉頭。
“百里侴……嗯!其實(shí)我覺得阿離臉上的傷不妨事,沒必要浪費(fèi)時間去蜀域,你覺得如何?”易北寒端著雙臂慢悠悠的說道。
我自然知道,遂簡單笑笑,“確實(shí)不妨事,左右活不過百日,著實(shí)不應(yīng)該浪費(fèi)時間再去一趟百里門,不如直接回瀛洲吧!星塵此刻想必也急壞了……”
“好??!我們一起回瀛洲……”易北寒應(yīng)聲答道,仿佛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未央上神當(dāng)真想好了,容貌可不比其他!”千問關(guān)切的問道。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好了,所謂容顏,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紅塵都看破了,又何故在乎這鏡花水月的東西?!?p>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作他說,只是師尊若看到你這幅模樣,定會十分心疼?!鼻栆呀?jīng)不是當(dāng)年冰山寒川下的美人,認(rèn)識后炬,讓她變得多了許多柔情,我看著她的眼睛,顯然一副兒女情長模樣。
易北寒同后炬過午后相約上山,說是女媧廟后百里開外有一座神女峰,曾受母神點(diǎn)化,山中仙草繁多,說不定正好能找出一味藥,剛好緩解我臉上的刀疤。
待易北寒出門,我孤身只影,面對帝爻的神像發(fā)呆,一站便是一個多時辰。千問默默走到我身后,淡淡說道,“師尊總是說,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即使是錯,錯了再說?!?p> 我回頭,疑惑的說道,“何來錯了再說?”
“拿我和炬來說罷,兩個人明明愛著對方,卻總是緘口不言,誰也不肯先往前一步,等到即將失去,想要伸手去握緊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遙不可及。未央上神,你和易公子不一樣,你們才剛剛開始,即使希望渺茫,可終究還沒錯過。”
我看著千問的眼睛,揭開臉上的面紗,問道,“千問,你看著我,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未央上神了,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與其給他希望讓他痛苦一生,不如現(xiàn)在就切斷情根,你說的對,我們還沒開始,所以,就不應(yīng)該開始?!?p> “易公子會很難過的,即使是不開始,他已經(jīng)淪陷了,他回不了頭的,未央上神,你這樣對他不公平?!睆膩頉]有見過千問說話如此果斷,連一個局外人都將易北寒一番真心看得真真切切,唯有我。
千問默默走出神殿,留我一個人,看著前方帝爻神像,黯然神傷?!澳惝?dāng)年可是遇到我今日的狀況,你是如何解決的呢?帝爻!”
我抱起雙腿蜷坐,只覺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一般,恍惚間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視線模糊不清,一頭栽倒。
我深切感受到生命的流失,身體漸漸幻化成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