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什剎海漾著橘黃色的波光,軟糯而柔美的音樂隱隱約約地飄出來,被清涼的微風扯成一縷縷稀釋了的愁思,攜帶著上個世紀那些老舊發(fā)暗的粘膩歲月之中的一點頹靡與無聊。
凌江笙出神地站在岸邊,各種聲音從耳邊掠過,沒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絲痕跡。她盯著湖面倒映的燈影,忽然嘆了口氣。
“怎么了?”艾樂康為她披上外衣,“晚上還是有點冷吧?!?p> “不冷?!绷杞蟼?cè)頭一笑,“你知道嗎,開學的時候,是我媽媽送我來的,之后我們抽空逛了北海、南鑼鼓巷,最后來到了這兒,和咱們今天走的路線一模一樣?!?p> “當時你們玩得開心嗎?”艾樂康的眸子里閃著周圍各種彩燈映出的光亮。
“很開心!”凌江笙仰起腦袋,“我媽媽從沒來過BJ,所以我堅持要她送我報到。行李當然不用她幫忙搬,我這么大力氣,一個人就行。我主要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她出來旅游,她總是說有時間一定來BJ看看,可又被工作束縛。那年聽說送我上大學,她們單位的領(lǐng)導給了十天的長假呢……”
“你是因為你媽媽才選擇來BJ讀書的吧?”
“嘿嘿,你猜中啦!報志愿的時候,能不能夠得上咱們學校的錄取分數(shù)線,我一點兒都沒把握,但我填的所有院校都是BJ的。”
“幸虧你這樣填了,不然……”艾樂康表達他的感情時帶著幾分生澀,“我們就不會相遇了。”
凌江笙喜出望外,驚訝地喊道: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情話!”
“這也算是……情話?”艾樂康臉頰微紅,在夜色中卻難以辨別出來,“連這樣的話都沒有人和你說過嗎?”
“沒有!我是女漢子啊,男生見到我都不敢造次,我從未聽過一句曖昧的話。曾經(jīng)有一個人約我聊天,談些什么文藝小清新、庸俗人生哲學,然后偷偷碰老娘的手,被我擰傷了手腕……”
艾樂康放在她肩上的手瞬間縮了回去。
凌江笙哈哈大笑道:
“你怎么還是這樣慫啊?”
她忽然收起笑容,轉(zhuǎn)而望向湖水:
“我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說,像我這樣的女生,是找不到男朋友的?!?p> 這句話勾起了艾樂康心底的歉意和愛憐,他上前一步,將凌江笙緊緊地擁入懷中。
“真好,”許久,她才哽咽地輕聲說,“終于有男生愿意抱著我了。”
“你需要抱抱的時候就告訴我,”艾樂康的心綿軟得快要融化,“小笙,以后有我在,你不必故作堅強,把漢子的一面交給我,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女孩兒。”
“把漢子的一面交給你?”凌江笙假笑道,“好啊,我來教你跆拳道吧!”
艾樂康驚恐地看著她。
“逗你玩兒,別當真,”凌江笙摟住他的腰,“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姐罩著你?!?p> 他一臉苦相,擔心地說:
“以后萬一吵架了,你要手下留情啊,我從小很聽話,沒挨過打……”
凌江笙玩味地審視著他的表情,吊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親吻他的嘴唇。他先是一愣,愕然僵立著,隨后捧住她的頭,閉上了眼睛。
“我親你還來不及,怎么會打你呢?”凌江笙癡癡地凝望著他,“最怕你的冷暴力了,你不理我,我就難受得要死。”
“我再也不會那樣對你了,”艾樂康鄭重地承諾道,“你就放心地去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吧?!?p> “到底什么樣的人,才算是快樂的女孩子、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你舉個例子,我沒經(jīng)驗?!?p> “比如,像靜雪……她很單純很善良……”
“所以她是你心里永遠的白月光?”凌江笙酸酸地問,轉(zhuǎn)過身去。
艾樂康從后面抱住她,她沒有拒絕。
“我錯了,再不提她了,好嗎?”
“提,為什么不提?”凌江笙快速轉(zhuǎn)過來,和他面對面,“老娘今天要清算你的過去,我問什么你都得老實招供!”
艾樂康抬頭看看天空:
“這么好的月色,為什么要提過去?”
“不清理了過去,怎么給現(xiàn)在定位,怎么走向未來???”凌江笙笑眼一瞇,“這就是歷史的重大意義所在?!?p> 艾樂康按了按前額:
“干嗎要說得這么高端?好吧,你想問哪些事?”
“當然是你和靜雪的事!你們是怎么遇到的?”
他不錯眼珠地注視著湖面,黑黝黝的湖水慢慢變亮變淺,變成一池柔綠的春水。距離岸邊不遠的地方露出白色的翻尾石魚,旁邊長滿雜草的小小島嶼有點荒涼,但周圍的樹木已經(jīng)初顯生機。一只橘貓在那小塊陸地上優(yōu)雅地踱步,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上去的。它時不時地昂首遠眺,頗有些獨步天下的豪邁氣概。但它過于自信了,從小島上朝岸邊跳躍時竟然沒成功,狼狽地掉進了湖里。
當時站在十米開外觀賞風景的他焦慮地把手從風衣的口袋里拿出來,正要奔去援助那只小貓,就見一名嬌小可愛的女孩跑到湖邊,將手中的樹枝伸到小貓的身旁。伶俐的小貓抓牢了枝條,被她拉上了岸。她抱著它,一邊用紙巾幫濕淋淋的它擦著毛上的水一邊嗔怪道:
“你想吃魚嗎?那只大魚是石頭做的,不能吃……”
艾樂康忍不住笑了,凝眸于她那用粉紅發(fā)帶松松地挽起的順滑黑亮的頭發(fā),覺得自己的心讓什么東西柔軟地一撞。
“那個場景我始終忘不了,就像一幅畫定格在我腦海中,”他回憶著,“我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那么劇烈,害得我平靜了好大一會兒才敢走過去和她打招呼。之后我們就一起擼貓,閑聊,留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我一直想追她……唉,就是這樣。”
“如果沒有程嘉樹,說不定你倆就在一起了?!绷杞险f。
“你也這么想?”艾樂康驚奇地低頭看她。
“歷史進程中有必然的東西啊,她必然會愛上一個男生。但歷史事件最終落在哪兒是偶然的,她要是先碰見你,就沒程嘉樹什么事兒了!”
“你也這么想?”艾樂康再次輕喊道。
“喂,你就不能換一句嗎?”
他擁住她,體貼地解釋說:
“說這個給你聽,只希望你別吃味——這些過去只是一幅畫,我把它從心墻上取下來了,掛上了你的畫……”
“我?我有什么畫?”
“還記得你穿過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嗎?你扛著自拍桿就像扛著鋤頭,那模樣像黛玉葬花,可是充滿了靈氣和傲氣,美極了!”
“我怎么記得你當時罵我來著?”凌江笙瞪他。
艾樂康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說:
“我早點喜歡你就好了?!?p> “你喜歡我?真的?”凌江笙一蹦三尺高,然后開心地一跳,掛在他身上,“你真的喜歡我?”
“呃……還好吧,不討厭了。”
“算了,我也不為難你,畢竟忘記一個人不容易……”凌江笙略微撇了下嘴,“靜雪那幅畫說不定早就被你收藏起來了。不過,你永遠都沒有機會的,除非程嘉樹變心……”
“程嘉樹這個人,怎么說呢?這幾天我也稍稍了解到他的家境,現(xiàn)在我最納悶的一件事就是,”艾樂康心情悒郁地說,“他的條件那么差,當初我居然爭不過他!”
凌江笙盯著對岸斑斕的色彩和湖上流動的光影,半天才開口:
“你還能想起B(yǎng)BS上的一個帖子嗎?——再牛逼的條件,也抵不過他傻逼一樣的鐘情?”
艾樂康疑惑地點頭:
“我有印象,當時我還想,難道隔壁計科出情種嗎?”
“那是劉敬平發(fā)的帖子,”凌江笙低聲說,“他曾經(jīng)也喜歡靜雪,也爭取過,最終死心了。所謂貴系的呆子,就是程嘉樹?!?p> “什么?”艾樂康坐到石階上,雙手捧著腦袋,“天哪,我都錯過了什么?”
凌江笙繼續(xù)說道:
“家境好有什么用?程嘉樹的深情不是一般人能敵過的,而靜雪的癡情我也特別服氣。劉敬平領(lǐng)悟得很透徹,聰明地放手了。你有他條件好嗎?他都搶不來的人,你搶不過也正常。這么一想,是不是心里平衡點兒了?”
艾樂康不說話,一動不動地坐著。
“去年七月二十一日的那場大雨,你還記得嗎?那一天,靜雪和程嘉樹出去玩,在路上程嘉樹救了一名被困在車里的司機,緊接著就遇到了險情,眼看就要被墜落的廣告牌砸中了,是靜雪從橋上跳下去,推開了他,她自己卻差點死掉,還好搶救及時,加上她命大,才……”
“你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艾樂康抓緊她的胳膊,把她嚇了一跳,“后來見到我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
“我想說,我想說來著,”凌江笙頭一回看到他失態(tài)的樣子,面有怯意,“又怕你擔心,覺得不說為好……”
艾樂康松開她,頹喪地坐下來,咬著拳頭輕言輕語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真的要吼你……信息量太大了,容我消化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