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可兒外表柔弱,端莊大方,一般人恐怕覺得她是大家閨秀的性格。其實她從小受天機處訓練,又以名妓身份藏身在青樓之上,一顆心早已堅硬似鐵。平時一顰一笑半真半假,來自她的先天的天賦和后天所受的訓練,與她自己的情緒毫不相干。
這次萬幸得以擺脫神魂淹滅變成植物人的下場,這時見是有道、無福師徒兩個不計前嫌救了她。她個性外熱內冷,對自己的生死也沒有很放在心上,所以并不很感激。但自己先動的手,最后反被人所制所救,仍感覺有些尷尬。于是讓無福小和尚給有道捎了歉意,又鄭重地向無福道了謝,當晚便告辭離開了。
白小石在寒山寺住了下來。他見無福小和尚稚氣未脫但行事果斷,而且性情純良,對他本就多了一分喜愛。而小和尚本來就對他在山門可以出那么好用的主意很佩服。雙方都有親近之意,相處之下,很快就像兄弟一般,小石自從家中出逃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平靜的日子。本來他還擔心行蹤泄露,會有人來抓捕,但有道一再挽留他,并且和他保證無事,他才住了幾天。奇怪的是,一直沒人來找他,就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幾日后的一天早晨,有道大和尚把他叫到自己的禪房,讓無福給他準備了一盞清茶,就揮揮手把小和尚趕走了。
“你是白華庭的第幾子?”大和尚問道。
白小石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他第一天見到有道,就覺得有道認識他。“我行二。”
“這次你家出事,傳言說因為你寫了反詩,其實并非如此?!?p> 小石心中一震,從家中出事開始,公開的罪名一直是白小石寫了那首“自挾兩青龍”的反詩。小石雖然聽父親說另有緣故,但也一直以為是父親在安慰自己,這次聽有道也這么說,觸動了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凄然。
大和尚緩緩說道:“你父親白華庭曾經有兩個結拜兄弟,他們三個一起干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后來兄弟三個成為了當今世上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角色。這件事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那時候我和現(xiàn)在的無福差不多大。”
有道將往事娓娓道來,那往事由于隔著泛黃的歲月,說起來就像傳說中的故事。
那時候白家世代為官,到白華庭父親時,擔任了京兆府少尹,一個從四品的不大不小的官。白華庭小時候聰慧過人,名聲在外,被靖王親自登門邀請在其府與王子一起讀書。靖王各子中以第三子臨淄郡王李逸性情最為跳脫,喜歡結交能人異士,向往江湖游俠的故事,而不喜歡規(guī)矩。白華庭那時也是有點叛逆的,也不太把他當王子看,一來二去,兩個人竟成了極好的朋友。后來有一次白華庭拉著他和當科的狀元郎伍子鈺喝酒,幾個人越喝越多,越喝越投機,最后在白華庭的要求下,三個人結義為兄弟。
伍子鈺年齡最長,是大哥。臨淄郡王李逸比白華庭大一歲,成了二哥。白華庭年齡最小,就是三弟。
從此三個人結伴同行,抵足而眠,感情愈發(fā)深厚。
靖王是當時帝國皇帝的第十四子,也是嫡三子,為人溫和寬厚,重視親情,對皇上和皇后很孝順,和兄弟姐妹也都很友愛。由于對權力沒有太大的欲望,不與眾兄弟爭寵,在兄弟姐妹中最有人緣。他的同胞兄長大皇子是當時的太子,帝國皇帝對他寄以厚望,太子也一直不負眾望,聰穎好學,能文能武,為人誠懇。
太子曾在皇帝去巡視天下的時候,于長安城留守,將整個長安治理的井井有條,得到了皇帝的贊賞,而且上馬開弓堪稱神箭手。
但好景不長,在太子三十多歲的時候,長安發(fā)生了一場大疫,皇后、太子妃竟然都染了病,相繼去世了。太子悲痛萬分,終日恍惚,不小心摔下臺階,摔斷了腿,成了個跛足之人,走路有失威儀,連馬也騎不得了,從此性情變得乖張起來。有一次太子的老師只是批評他過于奢靡,他竟私下里揚言早晚要殺掉他。
這時,太子和靖王的同胞兄弟四皇子李適,他主持的軍械所改良了驚神弩。驚神弩原來威力極大但比較笨重,是用來守城的,弓身長三十尺,射程達千步,需要十幾士兵用絞盤張弦,射出的箭矢比投槍還長,可釘入城墻充當攻城時攀爬的梯子。李適改良后將驚神弩變小變輕,大概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大,所用箭矢也相應減短減輕,裝在車上,可由馬拉著奔襲。只用四個人就可以張弦,射程仍可超過八百步。
皇帝得此利器非常高興,對李適大加贊賞,連著幾日賞賜財物。此時太子本就變得多疑,而且性情的變化也失了人望,擔心皇帝會廢太子,就和一些東宮的輔臣密謀造反。事敗后被皇帝貶為庶人,遷至青州。而皇帝覺得李適為人強悍果斷,怕立他為太子后,廢太子和靖王可能都活不下來,就立了靖王為太子,結果這個不想當皇帝的反而被立為儲君。
待靖王繼位后,改年號為永福,他立了長子為太子,將一向喜武臨淄郡王李逸任命為大將軍,鎮(zhèn)守北疆。白華庭跟著李逸也去了軍中,成為了一名將軍。伍子鈺留在朝中,任吏部員外郎。
李逸這大將軍做得有滋有味,他雖然貴為皇子,但沒有架子,與兵將同甘共苦,獎罰分明,頗有章法,部隊的戰(zhàn)斗力很快就成型了。他帶兵三次打退北荒人南下,大小勝仗打了無數(shù),在邊疆闖出的好大的名聲。北荒人后來再進攻時,都會繞出幾百里,遠離李逸的防區(qū),號稱“大將軍在,北荒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這一去,李逸和白華庭就在邊疆待了八年,那八年的時光風雪撲面,霜染雙鬢,使當年的俊逸少年成為面帶堅毅的一軍統(tǒng)帥,也讓青龍帝國內部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yè)。
一年秋,皇上召李逸回京述職,李逸和白華庭奔赴長安。
八年后,有一晚草堂有人將一個密折送到宮里,御書房的燭火一夜未滅。第二天一早,皇上突然下旨將李逸召回長安述職。李逸帶著幾十人就連夜趕往長安,白華庭隨同。
到長安后皇上讓李逸進宮與皇后相聚,然后留其宿于宮中。當晚數(shù)道命令傳出,鴻臚寺卿楚江流被下獄,并命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查辦其通敵之罪。這一查整個長安官場嘩然,而臨淄王兼大將軍李逸在宮中一無所知。
楚江流從官職來說只是從三品,但這個人的女兒卻身份特殊。他大女兒楚韻詩從小就在靖王府讀書,和李逸是青梅竹馬。待得她笈笄之年,又以王妃的身份嫁給了李逸,還生下一對活潑可愛的龍鳳胎,夫妻兩感情極好?;噬蠈⒗钜蒈浗趯m中,并屏蔽內外消息,用心昭然若揭。
而且事情發(fā)展更為詭異的是,楚江流很快被定罪,被判以極刑,滿門抄斬。連王妃楚韻詩也未能幸免,皇上直接命人送了她一壺毒酒,待李逸從宮中出來時,楚韻詩已經下葬了。
李逸在王妃墓旁坐了一夜,那一夜無數(shù)人在旁觀后續(xù)的發(fā)展,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在準備著什么。
李逸回來后直闖宮門,皇上并沒有攔他,而是放他進去。兩人在御書房談了一夜,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而李逸第二天出宮后就直接回自己府上,閉門不出?;噬虾退麅筛缸泳瓦@么默契的把李逸留在京城,邊疆大將軍之職也未變更。
幾個月后的冬天,那些草原人知道李逸已經不在邊疆,再次大舉入侵,一時間邊境附近不少的村落被毀,連城寨也被占去了幾個。不得已之下,皇上再次讓李逸回到邊境,重領大軍。這一放李逸出長安不要緊,整個青龍帝國的局勢發(fā)生了劇變。
李逸在與草原人的戰(zhàn)斗中,再次干凈利落的解決了戰(zhàn)斗。邊境的軍隊在他這些年的帶領下,早已經用一場場勝利鑄就了強大的信念,戰(zhàn)斗力也非常強悍。只是他不在,整個部隊就像少了軍魂,各部分指揮也不協(xié)調,所以才連吃敗仗,他一回來,沒多久就扭轉了局勢。北荒的部落軍再次退去了。
然后李逸就以清君側的名義帶軍隊向長安進發(fā)了,發(fā)兵檄文指向草堂堂主,其中一條罪狀是,捏造罪狀,誣陷重臣。
這一場仗足足打了四年。打仗的過程中,白華庭一直在軍中和臨淄王李逸在一起。而伍子鈺一開始是同情李逸的,甚至在庭議的時候也針對楚江流案提出再次重查,被皇上嚴詞拒絕了。但是最后,神州內處處烽火,民生凋敝,伍子鈺漸漸變了想法,他只希望這場大戰(zhàn)能早點結束,并多次寫信勸李逸退兵。李逸既然已經做了,又怎么會停下來,最終兩個結拜兄弟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最終,皇上憂心國事,積勞成疾,郁郁而終。太子為了國家和百姓,為了快速平息內戰(zhàn),出家為僧,并請眾臣邀請李逸登基。
當李逸入主長安后,第一件事就是調了草堂當時的卷宗,在看過之后,整整三天沒有出御書房。而且在李逸臨朝聽政之后,再也沒有提過楚江流案。就像是這件事他已經忘記了。
伍子鈺在他登基后掛印而去,遠走江湖,再也未回長安。而白華庭很快就掌了相印,當年的三兄弟就這樣走向了各自的人生。
有道大師將這一段往事講得娓娓動聽,細節(jié)歷歷在目,宛如親歷,這一講就講至正午。
白小石心中猜測,有道大師當時應該就在長安,也應該與他的父親、當今皇上都是舊識,但并沒有問。
臨到最后,有道大師說道:“這次你們白家的事,和上次的楚江流案很類似,我只是有些不解,仁宗和當今圣上都為人仁厚,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且你父與皇上本是結義兄弟,這么多年也君臣相得,將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這兩個案子如此不合常理,他們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雖然目前為止白家只是全家入獄,并沒有一人明確因此事而死,白小石還存了僥幸,也對皇上沒有切齒之恨,但是他擔心啊,父親已入獄快月余了,什么消息也沒有,他也想知道這是為什么。
在有道講的這段如煙往事之后,他隱隱有個想法在腦中盤旋,好像有一件事被自己忽略了,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