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天之道,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而且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我們王家修的是天道,祖訓(xùn)有言:義之所向,在所不辭。想必二位無論是當(dāng)年修行之初,還是后來歷煉江湖,都秉承著同樣的原則吧。人生百年,怎可虛度,我輩衛(wèi)道,此時我想可能快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p> 此時的三人,看似最文弱的老王,一席話說來可謂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寅大將和熊山君突然覺得有些汗顏,是啊,義之所向,雖千萬人吾往矣。即便人類那位通曉天機的諸葛孔明臥龍先生,也在對孔夫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致以敬意。他們自己也絕不認(rèn)為自己是那種知難就退、見硬就躲的,何況就算那樣,以后也不會原諒自己。而且,一旦因此產(chǎn)生心魔,活得再長久,也永不會得窺天道至境。
“別忘了,還有我們兄弟。”寅大將緩緩地說,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熊山君也使勁地點了點頭。
朔風(fēng)正緊,雪粒如刀,雪嶺之巔一片蒼茫。
兩道身影隱約在暮色之中。其中一道偉岸高大的人影負(fù)手而立,一身黑衫在凜冽的夜風(fēng)中紋絲不動,此時他正緩緩說著什么。身后一個稍小的黑影恭謹(jǐn)而立,雙手自然垂下,貼著大腿外側(cè),似乎有些緊張,兩個拳頭時而握得緊緊的,整個身子仿佛都在輕顫著,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天冷。
“你從今日起,便是我族守衛(wèi)之人!”虎族大長老緩緩轉(zhuǎn)過身,冷冷道。
“是,大長老?!蹦菚r還是孩童的寅大將語帶顫聲,因興奮和緊張,額上有絲絲冷汗溢出。
“當(dāng)我族危急之時,你該當(dāng)如何?”大長老的聲音絲毫不起波瀾。
“懲奸除惡,行俠天下,護衛(wèi)我族,保土安民!”少年聽得此言,反而不再緊張,還稍顯單薄的身子一挺,語氣堅定道。
“那么當(dāng)我族興旺之時,你又該當(dāng)如何?”大長老的聲音比夜風(fēng)更冷。
“我……”寅大將怎么也不會想到會有此一問,這樣的問題該如何回答,一時間怔在當(dāng)場。
“那我問你,世間只有我們一族獨大可行?”大長老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不快。
“我覺得不能行,可我不知道為什么?!币髮⑿⌒囊硪淼鼗卮稹?p> “那么,你知道草原上,誰最強大嗎?”這似乎是一句題外話,但大長老發(fā)問,卻是不敢不答。
“叢林中我族為王,草原上也并不弱,但是整體上來講,狼族可能最強。單體能力,能生抗我等東北虎的存在并不多;但是整體協(xié)同作戰(zhàn),有招有法的,估計還是狼群更強一些。希望永遠(yuǎn)沒有我族與狼族的生死之爭,因為我們必敗?!彪m是內(nèi)定了未來虎王的位置,但年輕的寅大將并未因此盲目樂觀,并不經(jīng)意間便展示出其他同齡同族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眼界和胸襟。
而寅大將的回答并沒有讓大長老覺得意外。應(yīng)該說,花費了十?dāng)?shù)年的時間,前前后后研究了許多對象,最終才確定培養(yǎng)這個最年輕的寅大將。同樣血統(tǒng)純正的族中青年俊彥也并不在少數(shù),與寅大將不相上下的也至少有五個。促使大長老最縱選擇了寅大將作為虎族未來統(tǒng)帥的因素,更可能源于這種與生俱來的領(lǐng)袖素質(zhì),說起來,有些東西,是一些人幾輩子也練不出來的。
“天地所生萬物,皆有其理。孤陽不長,孤陰不生,盛極而衰,否極泰來,皆為天道。這些道理,人類早就參悟出來了。你看那些草原上的萬民,他們遵循天道。最常見的例子,在草原上黃羊眾多的時候,他們會獵殺黃羊,甚至?xí)?chuàng)造機會,讓狼群去剿殺;在黃羊數(shù)量不足的時候,他們就會控制狼群的規(guī)模。因為哪一方壯大了,人類都會陷入困境。狼群規(guī)模過小,黃羊數(shù)量會大增,也就會破壞草原,進而會直接威脅人類的生存;狼群強大,黃羊固然變少了,但是,狼吃不飽的時候是要吃人類的牛羊的。這個尺度,人類幾千年前就把握得非常好了。所以,這個世上,人類才是最強大的?!闭f到這里,大長老沉思了一會兒。
“如果可能,希望你能多結(jié)交其他各族的有識之士,尤其是有本事有見識的人類,共同來保護這一片白山黑水,我們無數(shù)歲月生存的地方。這片世界太大了,誰也無法獨占,誰也無法獨自生存?!?p> 這是過了多少年呢?幾百年還是上千年呢?寅大將只覺得一切仿佛剛剛發(fā)生過。
青山點翠,綠水流清。木屋靜倚著湖水,背靠山嶺,因山脈較高,有淡淡云霧飄渺,似是仙家景色。
熊山君,那時還是剛剛成為熊族年青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一直以來神一樣存在的大長老,皓首長眉,更像人類的道家仙翁。此時他邊垂釣,邊和旁邊端坐的熊山君緩緩地說著閑話。
有一位武士向白隱禪師問道。
武士問:“天堂和地獄有什么區(qū)別?”
白隱反問:“你乃何人?”
武士答:“我是一名武士?!?p> 白隱聽后笑道:“就憑你這粗魯之人也配向我問道?”
武士勃然大怒,隨手抽出佩劍,朝白隱砍去:“看我宰了你!”
眼看佩劍就要落在白隱頭上,白隱卻不慌不忙輕聲說道:“此乃地獄?!?p> 武士猛然一驚,然后若有所悟,連忙丟棄佩劍,雙手合十,低頭跪拜:“多謝師傅指點,請原諒我剛才的魯莽。”
白隱又微微說道:“此乃天堂?!?p> 熊山君似有所悟。
當(dāng)年,大隨和尚與一僧遠(yuǎn)行休息時,見一烏龜。僧便問:一切眾生皮里骨,為甚么此個眾生骨里皮?大隨以草鞋安龜背上。其僧無語。大隨和尚食不求充,臥不求暖,清苦練行,操行不群。他那時候的草鞋,是隨他踏遍了大地,歷盡無數(shù)風(fēng)霜的見證。因僧人一問,大隨和尚居然把這草鞋安放在此龜背之上。這是讓靈龜背負(fù)天地。可以背負(fù)天地,也可以背負(fù)古今。千圣萬圣可以背負(fù)得起,千佛萬佛也可以背負(fù)得起。
大隨和尚又說偈曰:
“一家有事百家忙,春暖才回草自長;東嶺月分西澗水,菊殘猶自候重陽。”
佛陀與神仙與圣賢,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是以無始無終,無盡無休。
熊山君靜坐十日,長嘯一聲,豁然起身,天地一片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