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寢殿,紫禁城中寒風(fēng)烈烈,天空灰暗,一種悲涼的感覺涌上崇禎心間。迎面走來個三十歲上下,下頜無須的矮胖男人。
“皇上今日起的真早!”
王承恩一副人畜無害模樣,很難想象這是和魏忠賢馮保一樣的人物。
“老王!在宮中做事,要拿出點殺氣來,殺氣!看朕的眼神!”
朱由檢睜大眼睛,滿眼血紅,伸長舌頭,像極了兩個月后上吊死去的自己,王承恩嚇得退后兩步。
“看馮保王振,再看看你,都是掌印大太監(jiān),人家九千歲八千歲老祖宗,你呢?!”
朱由檢調(diào)整呼吸,繼續(xù)罵道:
“你,你說你配做太監(jiān)嗎!”
王承恩呆呆望著崇禎,半天才道:
“皇上,奴婢不做太監(jiān)還能做啥?”
馮保就算了,那王振是什么東西,內(nèi)府欠餉半年,就是把魏忠賢從土里刨出來,也搞不到銀子啊。
“王承恩,朝賀完畢,召集四局八司都來領(lǐng)錢?!?p> “啥?”
王承恩望著皇帝冕服前胸那條磨損的飛龍,有些懵圈。
“朕說,召集宮里的太監(jiān)來領(lǐng)金子!”
“皇上,咱國庫里只剩下大耗子了,”
王承恩想問皇上是否龍體欠安,或者說腦子出了問題,遠遠一個錦衣衛(wèi)朝這邊走過來。
“這是哪位好漢?”
“回皇上,是李若璉,”
“誰?”
王承恩以為皇上沒有聽清,重復(fù)道:
“回皇上,是李若璉,”
朱由檢擦了擦鼻涕,腦子恢復(fù)清醒,因為被UFO紋身刺激,記憶時斷時續(xù),有點老年癡呆癥那味。
北京城破后,李若璉手持繡春刀與流賊搏殺,斬殺十余人后,力竭而死,這樣的人才,是要重用的。
“臣李若璉叩見皇上,臣來遲了,罪該萬死?!?p> “朕今日起的早些,你按規(guī)矩辦事,哪里有錯,天寒地凍,快起來。開門去吧?!?p> 三人進了大殿,李若璉將銅爐炭火點燃,炭火噼里啪啦燒起來,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君臣三人。
王承恩怒道:“朝會遲到,如此無禮,擱在太祖那會兒,是要剝?nèi)似さ?。?p> 魏忠賢被誅,東林反撲,廠衛(wèi)亦受牽連,雖然后來予以恢復(fù),然而終究失去與文官抗衡的資本。
曾經(jīng)主宰大明、相互制衡的三駕馬車——文官、宗親、宦官——現(xiàn)在已經(jīng)廢掉了兩個。
這是眾正盈朝的時代,文官勢力急劇膨脹,皇權(quán)衰落無可挽回。
忽然手臂劇烈疼痛,像是被千萬只螞蟻啃食,朱由檢知道病毒正在侵蝕他身體。
這種病毒病毒不僅將改變宿主的形態(tài),也在扭曲宿主的心智。
他心頭無名怒火升起,臉上露出圣母微笑:“李若璉,去鐘鼓司敲鐘!朕要殺人!”
王公公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道:
“皇上,莫和這些人置氣,傷了龍體可不值當(dāng),要不咱先去拜謁太廟······”
“朕就在這里等!”
王承恩見崇禎耍脾氣,勸慰道:
“皇上,莫怪奴婢嘴碎,百官缺朝不是一兩天了。。。。。?!?p> 晚明朝政松弛,經(jīng)常發(fā)生皇帝坐等大臣早朝的情景,崇禎十六年元旦,前來朝賀的只有兩個勛貴!
“住口!”
王承恩連忙跪下,不敢再說。
大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皇上,鳳陽守陵官,千戶谷國珍現(xiàn)在殿外,有事求見!”
凡外地官員入宮,都要先通知內(nèi)閣,再呈報司禮太監(jiān),由司禮太監(jiān)確定后,才可覲見,不過內(nèi)閣此時怕還在被窩里和小妾調(diào)情。
鳳陽乃大明龍興之地,也是朱家的福地,這幾年卻禍?zhǔn)逻B連,朱由檢吞了口唾沫,從龍椅上站起,在大殿中來回踱步,神色不安。
“宣他進殿!”
谷國珍身材消瘦,面容憔悴,抬頭望向龍椅上的崇禎皇帝。
“皇上!鳳陽!鳳陽地震了!”
“什么!“
朱由檢眼前一陣暈眩,強撐著站立,流年不利,剛開年便遇到這樣的禍?zhǔn)?。他緩緩從龍椅上坐起,上前扶起谷國珍?p> “你在鳳陽費心了,朕的祖墳,八年前就被千殺的張獻忠刨了,此事天下皆知,皇陵已是空墳,你不必再守!”
眾人驚愕望向崇禎皇帝。
“朕要守的,是大明江山,不是那一兩個小土丘,朕問你,鳳陽守陵兵士,還有多少?”
鳳陽守陵兵士戰(zhàn)斗力多少他不清楚,不過卻是絕對忠心的。
“回皇上,有,有五百人,”
“好,這些兵是中用的,帶他們回京,”
谷國珍愣在原地:
“皇上,皇陵不守了嗎?”
朱由檢表情嚴(yán)肅:“鳳陽千戶谷國珍接旨!”
“臣接旨!”
“朕口諭,廢黜鳳陽守陵一職,千戶谷國珍率領(lǐng)所屬護陵兵士以及守陵太監(jiān),即刻返京,留候他用!不得有誤!”
谷國珍呆若木雞,以為自己聽錯了。
“末將守陵不力,甘愿受罰!皇上息怒!”
“你想抗旨嗎?”
“末將不敢??!”
朱由檢目光掃視三人,最后望向空蕩蕩的皇極殿。
“大廈將傾,國之將亡,朕也不能做那亡國之君,諸位也不要做那亡國之臣!“
王承恩匍匐在地,低聲抽泣,谷國珍神情悲愴,再看李若璉,南鎮(zhèn)撫司硬漢眼眶竟有些紅潤。
“今日之事,你們都看見了!元旦朝賀,朕等了半個時辰,大明文武群臣,兩三百人,除了你們幾個,竟無一人前來?。《疾话央薹旁谘劾?!”
“為何如此?只因朕手中無兵!無兵便無權(quán)!亂世之中,要有自己的兵!”
“召集你們?nèi)刖?,就是要為朕出力,?p> “朕要訓(xùn)練新軍,召集狼兵,白桿兵,浙兵!召天下雄兵,拱衛(wèi)京城!”
朱由檢聲音悲愴,朔風(fēng)嗚嗚穿過大殿門口吹進屋內(nèi),訴說著末世王朝無盡凄苦哀怨。
王承恩哭聲越來越大,由嗚咽變?yōu)槌槠钡阶詈罂尢柶饋怼?p> “皇上殫精竭慮,流民猖獗,東虜肆掠,為湊遼東軍餉,內(nèi)府值錢的寶貝都典當(dāng)了!皇上現(xiàn)在一日只食一餐,冕服只有兩套!春夏秋冬換著穿!宮外那些挨千刀的,個個富得流油,哪個府上不是豢養(yǎng)戲班,廣購小妾!臣無能!不能為皇上分憂!”
王承恩悲憤交加,咚咚磕頭。
谷國珍眼眶紅潤,他久在外地,雖然知道朝廷艱難,沒想到皇上已經(jīng)拮據(jù)到這種地步。
朱由檢拉起地上嚎啕大哭的王承恩。
“哭是沒用的,起來!”
王承恩站起身,揉著眼圈。
谷國珍掏出身上幾塊零碎銀子,這是他的全部家當(dāng),雙手捧到皇帝身前,低聲嗚咽,說不出話來。
李若璉摸遍飛魚服,卻沒找到一個銅錢,他已三個月沒發(fā)餉銀了,他轉(zhuǎn)身望向王承恩,從腰中拔出繡春刀。
“王公公,這把刀乃倭人打造,削鐵如泥,隨我十多年了,公公拿到西市,或許能換幾兩銀子,”
王承恩伸手去接,朱由檢被踹了一腳。
“朕要他們的錢,不要你們的,那些啃噬大明社稷的蛀蟲!浙黨、楚黨、東林黨、藩王、宗親,九邊總兵,一個也跑不了!”
“有你們這樣的忠義之士,大明不會亡!太祖昨夜帶來三萬兩黃金,朕不缺錢了!“
朱由檢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沉甸甸的袋子,黃橙橙的金塊在晨曦微光中發(fā)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