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盛夏,京師內(nèi)外,上至王子皇孫,下至商販走卒,莫不用神秘莫測的語氣,壓低聲音議論國事。
南北鎮(zhèn)撫司明察秋毫的緹騎番子們,則像是集體失明,對這些議論國事者視而不見。
倘若一位歐洲政論家恰巧旅行至崇禎十七年六月的京師,他一定會被大明開放包容的政治風氣深深折服。
同時代的不列顛群島,公開場合議論帝國首相,是有可能被女王陛下發(fā)配到遍布印第安人的北美洲吃土。
言論自由不等于胡說八道,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把話題引到崇禎皇帝本人頭上,不管他身處何地,哪怕是在鶯歌燕舞的妓院,也會立即有兩三個兇神惡煞的錦衣衛(wèi)番子,不由分說沖進頭牌閨房,教那胡說八道者如何做人,毒打一番后,還會帶他去鎮(zhèn)撫司詔獄走一遭。
位于京師西郊的鎮(zhèn)撫司詔獄原本只關(guān)押朝廷官吏,而且是五品以上的大員,與后世的琴城監(jiān)獄類似。
錦衣衛(wèi)番子來自中等人家子弟,不會對尋常百姓下手。
和后世俗爛影視劇根本不同,有明一代,普通百姓和錦衣衛(wèi)詔獄,通常是不會發(fā)生什么聯(lián)系的。
南鎮(zhèn)撫司被改建為病毒實驗室,數(shù)百人被投入詔獄做活體實驗,各種流言蜚語開始在京師傳播。
有人說鎮(zhèn)撫司詔獄中飼養(yǎng)猛獸,用叛軍俘虜喂食,有人說詔獄中藏匿僵尸,月圓之夜便出來吸血。還有人說,詔獄本來就是白蓮教的祭壇,當今圣上也是白蓮教信眾。
持最后這種觀點的人如愿被關(guān)進了鎮(zhèn)撫司,當然只是關(guān)關(guān)而已,朱由檢還沒那么喪心病狂拿大明百姓做實驗。
不過鎮(zhèn)撫司詔獄已經(jīng)成為陰森恐怖的代名詞,哪家孩子晚上鬧夜,父母只要說句再哭把你丟進詔獄,那孩子便立即不哭。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不能議論皇帝,人們便開始議論六部,各種奇葩言論越來越多。
肉食者鄙,六部皆飯桶。
世間我獨醒,我若進內(nèi)閣,天下必安定。
這些言論與后世鍵盤俠中南海不如我之類有異曲同工之妙,錦衣衛(wèi)業(yè)務(wù)繁忙,也無心過問這些鍵盤俠。
崇禎十七年五月九日,崇禎皇帝終于迎來了他苦苦等待的人,在皇帝陛下的巧妙安排下,流賊、建奴使者同時來到京城。
順軍使者劉宗敏,牛金星,宋獻策,清國使者范文程,潭泰,佟養(yǎng)性,在禮部侍郎安排下,暫時住在西城客棧。
遼東寧遠。
從盛京出發(fā)后,經(jīng)三日跋涉,正黃,正藍兩旗主力,鑲白兩旗一部,共計六萬戰(zhàn)甲抵達遼東重鎮(zhèn)寧遠。
同日,鄭親王濟爾哈朗率領(lǐng)鑲白旗主力,正藍旗一部,三千戰(zhàn)甲,為大軍側(cè)翼。
濟爾哈朗從盛京出發(fā),沿長城一線,從張家口突入山西,沿黃河向東包圍京師。
濟爾哈朗對多爾袞這樣的排兵部署頗為不滿,在出發(fā)前,鄭親王得知,山·西全境已被順軍占據(jù)。幸存的宣鎮(zhèn),大同兩鎮(zhèn),已處于投降邊緣,而京師派來的朱聿圳,實力遠不如流賊,被擊潰也是早晚的事情。
順軍在山·西裹挾流民,已然超過十萬,朱聿圳一路向西,用的是他親戚朱聿鍵套路,糾結(jié)起上萬流民,這些流民發(fā)瘋起來才不管你是老營還是八旗,想從他們中間借道,絕非易事。
山·西已被李自成朱聿鍵搶的差不多了,對濟爾哈朗來說,要么直接攻打京師,要么從李自成朱聿圳這邊虎口奪食。
相比豪格,濟爾哈朗無疑要好出很多,他至少還能跟隨多爾袞南下攻略,掠奪人口財富。
多爾袞在寧遠稍作休整,他計劃等濟爾哈郎突破張家口后,一同進兵,從西、北兩個方向夾擊京城,讓明軍陷入兩線作戰(zhàn),不能集中力量防御。
八旗主力在寧遠休整期間,派往明國招降的使者回來了。
出乎多爾袞預(yù)料,崇禎皇帝竟然沒有誅殺使者。
八旗主力從盛京出發(fā)時,大學(xué)士范文程力勸與明國和談,明國內(nèi)憂外患,必然接受大清要求。
多爾袞雖然迷信武力,不過若能兵不血刃占據(jù)京師,他當然也不會反對。
輔政王勉強同意派遣兩名使者前往北京,與崇禎皇帝議和。
因為對談判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多爾袞提出的條件非??量?,他自己很清楚,基本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輔政王要求要明國割讓遼東,承認清國與明國對等地位,此外,明國每年要向清國繳納二十萬兩白銀作為歲幣,換取雙方和平,另外,十五歲的長平公主需要嫁給多爾袞為妃,俗稱和親。
多爾袞這樣的獅子大開口,也是為了嚇唬嚇唬明國,他派去明國的使者都豪格的心腹,輔政王想借崇禎之手將這兩人除掉。
見使者毫發(fā)無傷回來,多爾袞頗有些吃驚。
范文程見狀,連忙跪倒在地,高聲對多爾袞道:
“奴才恭賀主子!如此看來,明國皇帝是真心想要與我大清議和,主子英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收服明國·······”
旁邊佟承謨見狀,不敢遲疑,連忙道:
“輔政王英明神武,奴才建議,乘虛而入,一舉攻占明國京師·······”
其他漢奸還要說話,多爾袞揮手打斷。
“此事不可莽撞,諸位不必多說,弄清具體情況再說,”
范文程又比佟承謨搶先一步,符合道:
“主子說的極是,奴才以為,還是再派出使者,與明國皇帝細細商談,同時大軍威逼,想那朱由檢也玩不出什么花樣!”
作為清國首任大學(xué)士,范文程天資聰慧,才學(xué)過人,寫的一手好文章。他是漢人出身,生長遼東,食君之祿,天氣年間,旅順被建奴攻破,范氏多遭建奴屠戮,然范文程還是決定死心塌地為建奴效力,這樣的心胸氣魄,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范文程此人,投降建奴可謂死心塌地,后來妻子遭多鐸凌辱,他顧全大局,不計較這些,堅持為我大清效命,哪怕帽子變綠,對他主子的拳拳忠心,亦是可鑒明月。
巴牙喇從使者身上搜出黃金珠寶,可見兩人在京師得到了很好照顧,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明國皇帝說,希望我大清借兵剿賊,將流賊趕出山·西,遼東之事可以談,白銀恐怕承受不起,最多給十萬兩,和親絕無可能,他不會把親生女兒嫁到我大清的。和談是國之大事,名不正則言不順,朱由檢希望我大清派重臣議和,如此才能服眾,減少不必要的麻煩?!?p> 使者幾乎將朱由檢的原話復(fù)述一遍,八旗將領(lǐng)們瞇縫著眼睛在旁邊聽著。
“沒有別的呢?”
多爾袞知道這是明國緩兵之計,割讓遼東這樣的大事,也不是他朱由檢一個人能決定的。
至于什么歲幣和親,完全是障眼法。不過他最看重的還是承認清國對等地位,大清得到明國承認,這可是多爾袞以及皇太極夢寐以求的事情。
至于范文程是死是活,這倒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多爾袞心中狂喜,轉(zhuǎn)身望了望大學(xué)士范文程。
“奴才愿往北京,與朱由檢和談!”多爾袞還沒開口,范文程毅然向前,主動請纓道。
忠親王擺擺手,臉上露出關(guān)切表情:“明人詭計,用和談來做緩兵之計,你若去了,恐怕兇多吉少!”
范文程上前一步,臉上絲毫不懼,大義凜然道:
“李闖禍亂山西,兵勢浩大,不過在寧武關(guān)前吃了苦頭,不是我八旗勁旅對手,八旗攻之,如摧枯拉朽,明國內(nèi)憂外患,朱由檢無兵無糧,難以為繼,奴才以為,議和是真的!再者說,即便真有陰謀詭計也不怕,臣入京師談判之際,大軍不要停留,繼續(xù)南下,威逼明國,能為大清出一份力!奴才求之不得!”
范文程涕淚橫流,忠親王連忙上前,雙手扶起大學(xué)士,顫巍巍道:
“大學(xué)士真乃我大清忠臣!有大學(xué)士在,何愁大業(yè)不成,既如此,你就為大清走一趟,去和朱由檢談?wù)劊舜魏驼勅裟艹晒?,本王重重有賞!”
就這樣,清國特使,大學(xué)士范文程在梅勒章京潭泰以及高級包衣佟養(yǎng)性護衛(wèi)下,抵達京師,和范文程一同抵達北京的,還有大順使者牛金星,宋獻策,劉宗敏。
闖賊與建奴同時進京,而且都是大學(xué)士,不能不說是一樁大事。
兩邊要求都是驚人的相似,無非是割地,賠款。
區(qū)別在于,多爾袞胃口更大些,不僅要明國將遼東全部割讓,還要大明每年繳納歲幣二十萬兩,而牛金星他們就明顯低調(diào)很多,他想要的,只是陜·西割據(jù),與明國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