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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之時

第六章 目成心許君莫笑

夏至之時 白澤月 2096 2017-05-22 10:00:00

  橋姬彎了彎唇角,露出了一抹沒有任何溫度的笑:“當(dāng)時我也以為,他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但事實證明,一切皆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家里生計艱難,為了讓日子好過一些,我日夜替人漿洗縫補,而他卻在那時去煙管染上了煙癮。他說,大煙是個好東西,能讓他忘記一切的不愉快。再加上他一直覺得是跟我在一起之后,命運才急轉(zhuǎn)直下,所以為了他的煙,為了以后還能過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在我生日當(dāng)天,他借著慶生為名,給我灌了許多的酒,將我又高價賣回了韶華樓。”

  “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攢夠了錢換得了自己的自由,然而不到一年的時間,便被自己托付終生的對象又重新推回了火坑。我醒來的時候,睜開眼便看到了一直帶我老鴇,她拍了拍我的手對我說,人這一輩子瞎眼一回就夠了?!?p>  “回了樓里,自然就要遵守樓里的規(guī)矩重新開始掛牌接客。而那個男人拿著賣掉我的錢重新起了家,還得到了一個大戶小姐的青睞。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排場很大,吹鑼打鼓的儀仗隊幾乎占了一整條街,我想最后再看看他,便換了不起眼的衣裳慢慢走到了距離他很近的地方。恰好聽到有賓客笑問他說,聽聞韶華樓的橋姬姑娘生的千嬌百媚,你怎么舍得跟她斷了。他只說了一句,便徹底讓我學(xué)會了死心。”

  “他說,不過是雙破鞋罷了,玩玩還可以,要娶回家的老婆,自然還是新鞋好?!?p>  時至今日,只要想起當(dāng)時的場景,橋姬依舊覺得就好像有人在她心底最柔軟的位置挖了一個口,填上了深冬最涼的雪,說不出的心寒。

  “我跟他的時候,其實一直想要一場婚禮,沒有親朋好友沒有鳳冠霞帔都沒關(guān)系,兩個人去領(lǐng)個證拜個天地,我就愿意跟他過一生。但我跟他提的時候,他總是說我值得最好的,一定要等自己發(fā)家致富之后給我轟轟烈烈的婚禮。當(dāng)時我感動的一塌糊涂,直到才知道,他只不過是不愿意娶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罷了?!?p>  也正是由于曾經(jīng)被那樣傷害過,所以任憑那些公子哥們道盡這世間的甜言蜜語,她也再不信一個字。

  更何況自古青樓女子跟世家少爺?shù)墓适?,一直都只是悲劇散場,曲家?quán)大勢大,她不想傷了心再賠了命。

  因為種種考慮,不管曲曄再來找她多少次,橋姬都始終避而不見。

  后來國內(nèi)戰(zhàn)亂,北平首當(dāng)其沖被卷入其中,很多勛貴世家決定舉家遷移到更為安全的南邊,曲家也是其中之一。

  這是出于對家里人安全的考慮,曲曄亦覺得無可厚非,只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仍在北平的心上人。

  深冬時節(jié),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北平,曲家離開在即,曲曄無暇分身只差了家里的仆人去韶華樓給她送信。

  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余下一生他都會對她珍之愛之,再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而對于這封情真意切的信,橋姬看完之后,腦中就回蕩著幾個字:曲曄要離開了。

  他隨著家里避難去南方,可能今生今世他們都再沒有相遇的可能。

  在此之前,橋姬雖然嘴上說著不耐煩,可卻將曲曄寫給她的所有信件都暗地里悄悄留著。

  可看完這封信之后,她卻將那些信件全部拿了出來,一封封看過,一封封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火盆。

  最后一封他寫給她的,邀她一起逃走的信,她在手里緊緊地攥了很久很久,直到火盆里面的火焰快要熄滅了,她才慢慢抬手丟入了火盆。

  火焰瞬間便將信件無情吞噬,就好像她與他的過往,在這一刻也一并燃為了灰燼。

  大雪天的冬夜幾乎沒有人有勇氣外出,可是曲曄卻在雪地里苦等了她一夜,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等到了破曉微光的降臨,等到了曲家的仆從來尋他,卻始終沒有等到他最心愛的姑娘。

  曲曄走了,從此放眼整個北平再也沒有誰會拿著算盤教她算數(shù),拿著字典教她識字,更沒有誰會心疼她的身體,在她清晨醒來的時候跨越好幾條街去給她買她最喜歡的早點吃食。

  她對所有人都說,沒了那曲曄個傻子來煩她,她樂得清靜。每天彈彈小曲,哼兩嗓子時興的小歌,白花花的大洋便數(shù)之不盡的入賬。

  唯有在午夜夢回之際,她獨自一人被炮火的聲音驚醒時,才會忍不住翻來覆去的想起他,想他南行之路是否平安,想他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跟其他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結(jié)了婚,已經(jīng)再也不記得她了。

  到后來局勢越來越亂,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到處都是一片蕭條緊張,街頭巷尾到處都是難民,幾個饅頭甚至能換到一個水蔥似的小姑娘,可她偏偏在此這最糟糕的時節(jié)染上了肺病。

  對于染病的姑娘,無論是誰樓里都一視同仁,為避免其他人受連累,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了事。

  昔日甜言蜜語的恩客對她避而遠(yuǎn)之,她沒錢看病,只有在街邊等死。

  曲曄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面黃肌瘦在奄奄一息的邊緣了。

  就算不照鏡子,橋姬也知道自己容顏衰敗非常難看,但曲曄卻毫不在意地?fù)硭霊?,在她耳邊用無比驚喜的聲音對她說:“小橋,我終于找到你了。”

  也是那時她才知曉,原來在護(hù)送家人平安南下之后,他就獨自連夜趕回了北平,他想著世道這樣亂,她一個弱女子恐怕會很難活下去,那是他喜歡的姑娘,他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保護(hù)她。

  人人都在往外逃,可這個傻子卻獨自一人回來尋她。

  在她最丑陋最落魄的時候,他帶著她尋醫(yī),親自給她熬藥,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有時候若身上沒那么疼,外面的炮火也沒有那么密集,她也會問他:“曲曄,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花這么大的代價回到北平,你說你究竟圖什么呢?”

  而每當(dāng)這時,曲曄便會丟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馬不停蹄地跑到她身前,一字一句格外認(rèn)真地對她說:“因為我想要那個姑娘被我感動,然后心甘情愿地嫁給我做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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