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無障隨徭役來到邊塞,現(xiàn)已過去兩個月有余,來時是暮春,現(xiàn)已是仲夏,日間酷熱,夜晚清爽,蒙恬怕陸路顛簸無障身體承受不住,帶著百來人乘舟順流而下,快到咸陽再改走官道,留下兩萬步兵鎮(zhèn)守雁門,其余十二萬由樊將軍帶領走陸路回咸陽城外駐扎。
遠山湛藍,近水青綠,白鷺群飛,河風送爽,黃河水位已回升,想必九原的決口已被碧霞元君堵住,樓船行駛在滔滔江水中甚是平穩(wěn),此樓船長十幾丈,寬三丈有余,船艙三層,可載千人。
無障坐在頂層的船艙中,青絲飄舞,遙望岸邊兀立山峰,思緒萬千,此次醒來后,身體雖不再疼痛,但卻虛弱無力,連體內(nèi)的奇經(jīng)八脈都消失了,《氤氳養(yǎng)生訣》無法修煉,完全變成了廢人,也不知是因吸納了犼的魂魄,還是因吸入了那神秘道士送來的那縷白煙,更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腦內(nèi)的物質究竟是什么,是福是禍。
費盡心思欲要入朝為官,面臨滿朝文武百官,能否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嬴政所招攬的修真之士能否讓他存在,能否打入核心,奪回五色石,能否為父母報仇,……,這一切都無法預測。
……
咸陽城外直道平坦,兩旁松木青郁,良田千頃,翠浪起伏,遠處村落錯落有致,人丁興旺,蒙恬騎著那匹棗紅馬與無障并駕而行,夾在百人的騎兵隊伍,所遇行人無不避讓。
這一路上,蒙恬時不時向無障介紹朝內(nèi)要員和秦律禮法,無障已了然于心。
距咸陽城十里,前方騎馬迎來十幾人,無障一見,是蒙毅帶著幾名隨從,連忙快騎迎上前去。
兩人相遇,同時下馬,蒙毅上前扶著無障的肩膀,激動道:“賢弟,終于把你盼來了!”
無障道:“弟有上將軍相陪,何勞二哥出城相迎!”
“若不是脫不開身,兄會親自去雁門將賢弟接來!”轉身介紹道:“賢弟,兄給你介紹一人,這位就是長皇子,扶蘇公子!”
無障見其后身穿黑色錦袍青年,身高八尺,五官英俊,軒昂而不傲,年歲與他相仿,連忙躬身施禮道:“草民無障,有幸得長皇子!”
扶蘇還禮,爽朗笑道:“道長才智過人,精通法陣,解大秦之危,幸會得見的是我才對!”
蒙毅笑道:“公子聽聞我講述賢弟在九原的事跡后,贊嘆不已,早就想見上一面了!”
無障道:“在下只不過是一介草民,何以令長皇子看重?!?p> 扶蘇道:“道長不必客氣,我與蒙毅情同手足,他的兄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p> 扶蘇、蒙毅又上前向蒙恬施禮,幾人客道一番后,重新上馬,歡顏而行。
通過這一路的交談,無障發(fā)現(xiàn)這位長皇子,平易近人,心胸豁達,頗有仁者之風,沒想到嬴政竟然有如此一子,與嬴政的所作所為截然不同。
……
落日余暉,晚霞似火,咸陽城北門城墻高聳,城樓上彩旗招展,城門敞開,來往的人群排著長隊,等待檢查通行,守衛(wèi)見是蒙恬等人,連忙躬身放行。
咸陽城內(nèi)高樓林立,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行人絡繹不絕,繁華熱鬧,有百姓認得蒙恬等人,急忙喊道:“是上將軍凱旋歸來了!”經(jīng)過這一喊,街上百姓、商賈、官宦、貴族蜂擁而至,夾道瞻仰,高喊著:“將軍威武,將軍威武,……”這種場面在咸陽城出現(xiàn)過很多次,已成為了城內(nèi)百姓慶祝勝利的一種方式。
少女貴婦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無障和扶蘇身上,交頭接耳,低聲詢問,芳心蕩漾,緋紅而望,無障助蒙恬、蒙毅擊潰匈奴的奇戰(zhàn),已當成神話故事在城中廣為傳頌,人盡皆知。
無障想起年幼時,父親凱旋而歸,家中所有的人都到府外迎接,唯獨留下自己看著無聊的書,那種場面會不會也如這般風光呢,那時是邯鄲,此地是咸陽。
行至繁華街道,忽聞閣樓傳來蕭瑟琴聲,無障心神顫動,轉睛望去,見是一家豪華茶樓,陽臺前一女子倚欄望來,正是落燕。
琴音停,落燕身后現(xiàn)出窈窕身影,楚楚如夢,似水相望。
馬蹄急,幕街囂,無障匆匆收回目光,隊伍已過清雅閣。
……
到蒙府門前,蒙恬差人去皇宮稟告,帶著無障等人入府,府中樓閣富麗,庭院開闊,古樹參差,繁花斗艷,蒙毅事先都已安排妥當,與扶蘇一起用過豐盛的晚宴,喝了少許接風酒后,四人來到議會廳喝茶,切入正題。
蒙毅問道:“賢弟,欲要任何職,明日早朝,我也好請示陛下恩準。”
無障道:“弟恐難以勝任,朝中人才濟濟,只盼望陛下見過之后,放我離開!”
“哪里的話,現(xiàn)華夏一統(tǒng),百廢待興,政體未定,眾說紛紜,六國余孽,死而不僵,外族侵擾,接連不斷,雖有忠臣良將日夜為國操勞,卻也分身無術,實乃是用人之際,像賢弟這般人才實在難求,兄這幾日思慮,想請示陛下,任命賢弟為諫議大夫,雖無實權,但卻可以為國出謀劃策,應時之需,施展才華,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無障平靜道:“全由二哥定奪。”
蒙恬、扶蘇等人聽后大悅,蒙毅笑道:“太好了,實不相瞞,現(xiàn)在就擺在大秦面前一個重大的抉擇,想必明天早朝論功封賞后,就會有人啟奏,自陛下稱帝以來,封建與郡縣之爭始終未消,不僅朝中大臣各持己見,民間百姓也各有說辭,現(xiàn)在都快爭論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再不下決斷,恐朝綱分派,百姓不安。”
無障問道:“二哥持何意?”
“各有利弊,封建制利于穩(wěn)定局勢,各地分制,可安撫天下,開疆擴土,宗親功臣得以歸屬,各諸侯拱衛(wèi)天子,及時平息叛亂,但長此以往,血脈疏遠,諸侯割據(jù),分崩裂土,戰(zhàn)亂不斷,而郡縣制,實行《商君書》,軍隊一體,法制一體,官制一體,易于凝聚國力,天下一統(tǒng),弊端是,不世襲,宗親功臣勢必不悅,官吏良莠不齊,貪圖利惠,未必會盡全力,各地風俗各異,很難一統(tǒng),若有不測,鞭長莫及,此次匈奴聯(lián)合三國入侵,是以為證,兄也在猶豫。”
無障又問道:“陛下何意?”
“陛下尚未決斷,任由朝臣評議!”
“朝臣支持那種治式多?”
“只有廷尉李斯,上卿頓弱,中尉楊瑞和,國尉尉繚、王賁等寥寥幾人支持郡縣制,半數(shù)以上朝臣都跟著丞相王綰主張分封制,另有一部分似我這般,尚在躊躇。”
無障微微一笑問道:“當今是誰的天下?”
“陛下雄才大略,一統(tǒng)中華,這天下不是陛下的,那是誰的?”
“既然知天下是陛下的,那二哥為何要猶豫呢,陛下的意思難道不明嗎,兩種治式,哪種治式,會使陛下有更大的權利?”頓了頓又道:“之所以未下決斷,就是等待著更多地大臣站出來主張郡縣制,因為陛下想要一個真正的天下,做一位史無前例的圣君,千秋萬代?!?p> 扶蘇問道:“自實行《商君書》以來,郡縣制的種種弊端已經(jīng)顯露出來了,如此下去,江山如何穩(wěn)定,民怨如何平定?”
無障道:“長皇子謬矣,能使江山穩(wěn)定的恰是《商君書》,而不是分封制,成湯不過六百年,西周不過三百年,東周衰落,名存實亡,分封制已不能再行,而郡縣制之所以暴露出的弊端,是因法令尚未健全,只要加以彌補和修正,弊端可除?!?p> 扶蘇道:“既然《商君書》可以修改,為何分封制不能修改呢,而且《呂氏春秋》是集合百家之所長,主張實行仁政,可安天下?!?p> 無障道:“百家之長,集合一起,未必是長,效仿古圣,循規(guī)蹈矩,未必適今,人易地新,應順時勢,開拓先河,墨守成規(guī),勢必會重蹈覆轍?!?p> 蒙恬開口道:“《呂氏春秋》老夫是最清楚不過了,自嫪毐叛亂平息后,陛下已對實行仁政厭煩,如道長所論,陛下想要一個不可撼動的權利,萬世江山?!庇謱Ψ鎏K道:“長皇子,此事要慎重考慮,切莫讓人有機可乘。”
扶蘇道:“多謝上將軍提醒,在下心中已清晰?!庇謱o障道:“聽道長一言,猶如醍醐灌頂,令在下受益匪淺,道長的才智果然名不虛傳,道長愿為官,實乃大秦之幸焉!”
蒙毅笑道:“你們別道長、道長叫著了,未免過太生疏,再說我這位賢弟,哪里像一位道長,明日上朝以后,他可就是朝中大臣,我們現(xiàn)在還不改口,難道還希望他繼續(xù)做道長不成?”
扶蘇、蒙恬聽后哈哈大笑,都改了口,無障沒有透露真實姓名,扶蘇改口稱無障為‘障弟’,蒙恬隨蒙毅也改口稱‘賢弟!’,又議論了明日上朝的具體事宜后,扶蘇才告辭回皇宮。
蒙毅將無障和金行子、凌空子安排在了府中最為清凈的房院,差人抬來了溫水供無障沐浴,又送來無障要看的兩擔書簡《商君書》和《呂氏春秋》。
無障沐浴后換上蒙毅為他準備的一身華麗衣裳,在房中挑燈看起了書簡。
月影朦朧,夏蟲歡鳴,隔壁鼾聲如雷,無障不到半個時辰便看完全部書簡,將書簡置于桌前,微微一笑,輕聲念道:“亡秦者,商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