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是心頭封印第五次發(fā)作,每一次都和寂寥有關。無憂心頭閃過一種悲傷又喜悅的念頭。
最近這一段時間,每當夜深人靜,無憂亦會如圣君一般凝望月亮,只不過圣君是乞求原諒,無憂是懷念故人。
故人最難忘,亦最不容易忘,有時候甚至無憂都在懷疑,他懷念的故人是否還活著又或者根本就沒歸入暗月。自從他在菩提院看見寂寥,無憂總是出現(xiàn)錯覺看見月澤的清雅,尤其是寂寥站在月色下微笑。有那么幾次,無憂以為自己看花眼,有意無意間確認再三,寂寥還是寂寥,與月澤差距十萬八千里。無憂笑自己,她怎么會是月澤呢!
只是,心頭的封印,不會無緣無故發(fā)作,這是他剛當上啟月祭神就帶著的宿命的詛咒。
一百年前,祭神繼任儀式上,老祭神把他帶到祭神大殿內,交給他一個月光色的玉石手串,告訴他他的身世和宿命。
“無憂,這個手串,當初我在靈蛇廟撿到你時,你握在手里的。我已經(jīng)幫你保存一百年,如今我即將歸入暗月,這手串給你?;蛟S你能從中找到自己心頭封印的答案?!?p> 無憂握著散發(fā)著清輝的手串,眼睛里噙滿淚水,老祭神就像是父親,撫養(yǎng)了他一百年,這一百年,他被嚴厲管制,刻苦進修,活得充實,如今他已成為實力最強的月隱師,琴棋書畫,文治武功都無人能出其右,至于他的身世,他不想知道,心頭的封印,貌似也沒什么危險,既然來處已被遺忘,那就活在當下,遺忘有遺忘的理由,記起有記起的時機,他又何必去強行粘連過去。他只想老祭神不要離開他。
老祭神最疼愛無憂,也對他給予最大的希望,他沒有再說什么,緊緊握著無憂的手。
“孩子,你終會明白的。”
老祭神歸于暗月后,無憂繼任祭神之位,一切百廢待興,一切辛苦操持,只因有月澤和圣君在背后支持他,鼓勵他,他雖剛剛繼任但都一一扛下來了。三十年勵精圖治后,無憂坐穩(wěn)了祭神之位,也成為啟月國最有威望的祭神。
一天,在圣殿,與圣君和月澤詩酒會談后,月澤笑得風清月明,面色如三月桃花,掩不住喜悅地宣布,她要嫁給圣君了。無憂握著白玉瓷杯送到嘴邊得茶凝滯在嘴角,許久他才緩緩咽下,仿佛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銀河系的天河水,苦澀的水!是啊,連茶都變成了苦澀的水,不是酒,卻有灼燒胸腔的烈!無憂面無表情盯著月澤那張純凈清秀的容顏,圣君那時風神俊朗,無憂飄逸出塵,月澤選擇圣君,無憂雖有一絲遺憾,但他也為月澤高興,尊重月澤的選擇。
一個人回到祭神大殿,無憂落寞地坐在榻上,手指摩梭著月光色的玉石手串,老祭神的那句話回蕩在他心頭?!昂⒆?,你會明白的?!惫硎股癫畹?,無憂轉捻手串玉珠,撥到第三顆時,心頭忽然一陣撕裂的痛,無憂低頭看向胸膛,心臟位置竟然出現(xiàn)三道類似水波紋的裂痕。手串的月光色在他面前幻化出一個身穿閻羅王衣的人影。
“尊者,別來無恙??!”
無憂整理好衣服,強忍心頭痛,端坐榻上,心內已如驚濤駭浪,面上卻無任何波瀾,盯著幻影道,
“你是誰?”
那幻影爽朗一聲大笑。
“尊者,不要忘了這一次輪回的約定,心頭的封印,等尊者實踐諾言后,自會消失。我會在清明臺備好茶水和棋局,等尊者踐行諾言歸位,繼續(xù)我們的殘局?!?p> “還有,這個玉石手串算是我們的信物,以后尊者若有疑問,捻動第三顆玉珠,我便會出現(xiàn),為尊者解疑答惑。不過只有三次使用機會,我不能破壞輪回的規(guī)矩?!?p> 無憂握緊手中的玉石手串,心頭的封印痛感漸漸消失,只是那三道裂痕幻化成三瓣細細的彎月牙。身穿閻羅王衣的幻影漸漸模糊,連帶著笑聲也越來越小。
“等等……“
無憂還未來得及再問一句,那幻影已經(jīng)消失。
自此之后,無憂把手串隨身攜帶,卻從未捻動過玉珠,這一百年間,他心里一直記得封印的事情,也無數(shù)次暗里調查自己的身世之謎,可所知道的還是老祭神告訴他的和那個幻影告訴他的。再加上月澤的離去,讓他更加不想知道所謂的諾言是什么,全部身心投入到研習經(jīng)典,封印沒有反應,他這一百年來修行亦深不可測,為啟月百姓解脫度苦,談經(jīng)說法,心境愈發(fā)的曠達平靜。他正在進入無憂的階段,可偏偏這時候,封印一而再再而三的發(fā)作,他不得不細細探究一百年前玉珠幻影的話,不得不琢磨他心頭封印所謂的諾言到底是什么?!
枯月閣,如這名字,一派陰暗蕭索,侍者們全一派陰沉狠厲的模樣端站兩邊,癸丑坐在中央,面色沉重,像是把面前跪著的女子生吞活剝了。
“你說什么?!”
下面跪著的女子瑟瑟發(fā)抖,但回話的聲音努力克制平靜。
“回大人,菩提院內一切如常,寂寥暫時還未露出異常,無憂最近往來菩提院頻繁?!?p> 癸丑神情有所緩和,一聲“哦?”音調上揚拉得很長,表現(xiàn)出很有興趣,下跪女子小心翼翼抬頭,竟然是許清宛!許清宛繼續(xù)說道。
“無憂最近經(jīng)常來菩提院,貌似在教寂寥什么東西?!?p> 癸丑看著面前有些許清秀的女孩子,眼神意外地有些柔和,聲音也和緩溫柔起來。
“起來吧,菩提院那邊,盡快查出來無憂在做什么。女孩子嘛,尤其像你這樣溫雅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贏得別人好感的?!?p> 許清宛起身禮拜,只是低頭的一瞬間,眼神里露出一抹狠厲和殺氣。許清宛退出枯月閣,癸丑拍掌三下,突然從后面墻壁里鉆出一個全副武裝看不見臉的黑衣老者,這老者看起來像是一個巫師,穿戴奇怪,拄著一根漆黑枯樹干,樹干上刻著奇怪的紋路,仿佛是一串咒語,讓人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癸丑恭敬地給黑衣老者讓座,與他并排坐著。
“先生,下一步要怎么做?”
黑衣老者用權杖點了一下癸丑的額頭,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癸丑一臉扭曲,驚恐。
“不可能!當年我是親眼看見月澤歸入暗月的。她怎么可能會重現(xiàn)啟月國?!不可能的!您是不是占卜錯了,不可能的!”
黑衣老者又用權杖點著癸丑的額頭,癸丑盯著他,黑衣老者發(fā)出一陣奇怪的嘆息,消失在癸丑面前。
癸丑召喚身后一直站著的曜離,與他低頭耳語一陣。
“去吧,潼川路遠,此去小心。”
啟月圣宮,圣君在書案前,仔細看著一封書信,子契站在案前,手中握著一個紫色琉璃珠。
“子契?!?p> 子契收起紫色琉璃珠,低頭參拜。
“你去盯著癸丑派去潼川的哨子,癸丑背后的老巫師,身份出清楚了嗎?”
“圣君,老巫師是老祭神曾封印的一個惡鬼,自從老祭神歸于暗月后,對他的封印就失去效力,癸丑什么時候跟老巫師搭在一起的,暫時還未查清楚,而且,癸丑派哨子去潼川,跟老巫師有很大的關系?!?p> “嗯,你派得力的月隱師去辦吧,盡快查清楚。一定要在火月祭之前,找到祭月圣女?!?p> “是!”
子契退出,圣君猛地捂住心口,趴在書案上,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圣君靜坐調息,好一陣兒,額頭爬滿汗珠,才稍稍平靜下來。
“月澤,是你回來了嗎?!”
一百年前,血月暗紅,啟月國動蕩不安,月隱師們頻頻被惡鬼所傷,火月祭,祭臺之上,月澤穿著月白色圣女祭服,如月下仙子,對著血月三叩九拜,從心尖抽取精魂,一點一點凈化血月。半炷香的時間,血月終于重新變成純凈的銀輝朗月,而月澤精魂殆盡,倒在祭臺之上。圣君和無憂沖上祭臺,同時抱住月澤,月澤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挪到圣君懷里,在圣君耳邊說下最后一句話“我不怪你,為啟月子民……我……心甘情愿……”
一百年了!無數(shù)個夜晚,圣君被那個場景驚醒,是他做錯了嗎?!如果時間可以倒回,他絕不會做出那個選擇!失去最愛的女子的痛苦,太難承受了!用一百年的時間思念一個逝去的魂,太難承受!他后悔了!
趴在書案上,圣君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清淚從他眼角滑落。
“月澤,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