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藏春秋
——深林寒月
歲月若水,走過才知深淺;
人生如夢,只有心燈一盞。
歷史再清,也難書家族滄桑。
秋盡木葉次第黃,浮云暗送雁兩行。就在這兵荒馬亂的多事之秋,我輕輕的來了,一個生命開始了。
我的家不是很殷實,但還算過得去。我爺爺有點(diǎn)文化,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初中生,人們稱他秀才。他很勤勞,年輕時自己耕種農(nóng)田,五石田(現(xiàn)在20畝)一個人種,農(nóng)忙時在地方叫一兩個短工。我奶奶裹小腳,三寸金蓮,身材不高,她的任務(wù)就是操持家務(wù),相夫教子。我奶奶很賢惠,三從四德,古代婦女的美德集于一身。敬家人,睦鄰里,一生沒有和人爭吵過。爺爺說她“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輕搖蒲扇驅(qū)蚊蠅,一生勤儉無奢望,心中唯有是兒孫?!?p> 爺爺比較開明,但又很傳統(tǒng)。不干農(nóng)活時,他穿著比較考究。藍(lán)司林布長衫蓋到腳面,腰間束一根很長且寬的真蠶絲帶,這是我奶奶親手為他織的,長衫右邊大襟角總是撩起塞在腰帶里,這樣走路就不裹腿。前面腰帶上掛著一只黑色煙絲袋(過去人吸煙是煙葉切成煙絲,沒有卷煙),一只酒壺,一只純白銅水煙袋(煙槍,里面裝有水,可以過濾煙絲燃燒的煙),身后別著一桿約三尺長的竹竿煙袋(煙槍,過去稱裝煙絲的煙槍叫煙袋窩子),是用竹根做的,煙袋窩是用純黃銅包著,他經(jīng)常走黑路(晚間走路),這桿煙袋既可抽煙,也可當(dāng)防身武器。人們每每遇到他,都要稱呼一聲“二爺”好,因為他在家排老二。
我的祖上是姜子牙后人,支系在江西婺源。后不知哪個朝代什么原因,我們現(xiàn)在的始祖亨一公一擔(dān)籮筐挑著三個兒子來到大松柯安家落戶,從事農(nóng)耕。亨一公的第五代孫我的祖上美華公遷到岳王廟小河溝,買下一片田地。小河溝地處兩條小河夾角處,南面一條小河是西東流向,東面小河是北南流向,在村莊的東南方交匯東流。整個小河溝村莊座西朝東,西靠鴨池山,東迎紫微星,北鄰岳王廟,南比陳埠街。雖然交通不很方便,但確是一塊寶地。這里地肥土沃,東,南有河,便于農(nóng)田灌溉;西面有山,可以伐薪取火。
我的先祖很懂得以耕立命的道理,用自己的勤勞和睿智在這片富庶的大地上辛勤耕耘,繁衍生殖,瓜瓞綿延,分枝散葉。他們以“忠厚立家,孝道傳家,勤勞富家,節(jié)儉持家,和睦興家”,成就了厚重綿長的家風(fēng)文化底蘊(yùn),正是這家風(fēng)文化的星星之火,終于點(diǎn)燃了世世代代的輝煌,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鐘靈毓秀的子孫。
我的曾祖父育有四子,我爺爺排二。大伯爺和我祖父都有六子。三叔爺有兩個女兒,無子。小叔爺有兩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英年早逝。大房和二房人丁興旺,瓜瓞綿延。
我祖父母為養(yǎng)育六個兒子,全靠自己的一雙手。我祖父披星出門戴月歸,春播夏種秋收,哪怕汗浸衣衫透。但他有個溫馨的家,一張溫暖的床。累死累活,心里卻是甜蜜的。他有一個美好的愿景,就是要把兒子們培養(yǎng)成人,給他們好的教育,他深知以讀立身。白天他下地干活,精心耕耘著屬于自己的那片土地,種地他成了專家,每播下種子,都有豐碩的收獲。晚上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卻在壁掛的香油(菜籽油,過去稱香油)燈下孜孜不倦的看書。夜深了,孩子們都睡著了,我祖母挪動三寸金蓮,輕輕將一件棉襖披在他身上,祖父回眸一笑,繼續(xù)看書。夏天,我祖母經(jīng)常拿一只蒲草扇站在身后輕輕為他驅(qū)蚊趕蠅。
村子?xùn)|北方向的河溝邊有一口井,是全村吃用水的唯一井,一百多年了,從未枯過水,人們稱它“神井”,非常敬畏,大約20米深,井壁長滿青苔,井口是圓形青石做的,直徑1米五左右,40公分高,井口周圍有數(shù)不清的大約四五公分深的溝,是長期以來人們用桶取水繩索磨成的,井口上面有一塊十公分厚青石板蓋子,與井口非常吻合。井臺面是青石條鋪成的,五米見方。人們洗衣洗菜都在上面,臟水流進(jìn)小河溝里,很方便。特別是秋天殺鵝殺鴨時節(jié),每家都用竹籃子挑著來到井邊拔毛、剖肚、洗滌,三、五婦女一邊干活,一邊聊著家長里短。鴨子多的人家還請來親戚幫忙。尤其富戶人家借此機(jī)會還請幾桌人吃“殺鴨飯”,杯觴交錯,客主皆歡,交流一年來的收獲和耕作經(jīng)驗。酒到興頭,猜拳行令更是常事,什么“一定高升,二家有喜,三星高照,四季來彩,五星魁首,六六大順,七子團(tuán)圓,八馬雙杯,九老長壽,十全十美?!闭l要是輸了“八馬雙杯”就得連喝兩杯。其他人那叫個樂吧,鼓掌的,喝彩的,說風(fēng)涼話的,什么都有,無非就是圖個樂呼,并無任何惡意。這種場合是不分長幼的,誰都可以玩。
夏天,井邊放著一只亮子(小木桶,從井里取水的工具,當(dāng)?shù)厝说姆Q呼法),系二丈來長的繩子。因為井水很涼,大人歇午時回家路過,從井里打一桶水,把桶舉過頭,往下一潑,連頭帶身澆個遍,涼爽極了,然后回家吃飯休息。三兩孩子光著身子,帶著水瓢來到井邊,打一桶水,他澆你一瓢,你澆他一瓢,還相互從背后捅一下屁股,追逐著,嬉戲著,無憂無慮。有時也樂極生悲,一不小留神,一跤摔到,摔個仰八叉。爬起來捂著屁股,噘著嘴往家跑。別的就蹦著,拍著屁股,笑得仰面朝天。在他們當(dāng)中,我大伯姜正茂,和大伯爺家的大兒子(我也稱大伯)姜正元,他們倆同一年出生,十歲了,穿一條土布(祖母們自己織的布)短褲衩,站在旁邊觀看,不時發(fā)出笑聲,不參與小的們嬉鬧,他們大些,懂斯文了。
村后西北,一條曲徑直通岳王廟,大約一里路開外。路邊有一家茶館,五間一進(jìn)座西朝東拍草屋(屋上是用山上砍的荒草蓋的,我老家人們叫拍草屋,可以保幾年不用蓋,別人家屋子都用稻草蓋,得每年蓋一次)。兩扇黑漆大門,碗口大的鐵環(huán)分掛兩邊。一對石獅子立于大門兩側(cè)。門口一百五十平方丈的平地,用青磚鋪成。左側(cè)一根栓馬柱,一塊上馬石。地方習(xí)慣客人為大,所以這些都在左邊。右前方一棵百年老皂莢樹,樹干三個大人張臂都合不過來,周長有一丈七以上,隱蔽天日,可以遮陽擋雨。茶館的幌子就掛在這樹上。不知哪個年代,也不知哪位名人給他們家茶館寫了副對聯(lián):
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請喝一杯茶去;
勞心苦,勞力苦,苦中有樂,再倒二輛酒來。
橫批:自娛自樂。
夏天,宋老板在樹下放幾張桌子,供來往行人歇腳,喝茶。自然風(fēng),很涼爽。茶余飯后,人們開始打牌,聊天,國家大政,小道傳聞全都有,哪家今年莊稼好,哪家昨晚失了竊,哪家兒子有出息,哪個小寡婦偷了人,哪天交公糧,哪月又要抓壯丁等等,等等。要想知道什么就來茶館。有的干脆還亮幾嗓子,諸如《小辭店》,《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張口就來。有的人對店大姐和蔡鳴鳳的故事說的有鼻子有眼,有的還來幾首《門歌》對唱,秧歌是人人都會。岳王廟是個集鎮(zhèn),逢三、六、九集,逢集這天,人們從四面八方帶著各種農(nóng)副產(chǎn)品來交易。這天茶館就更熱鬧。
屋后一大院子,院子南北兩墻腳各一棵大桂花樹,金桂,有點(diǎn)年頭,確切時間人們也記不準(zhǔn)確了。樹高5丈,樹冠4丈多,枝葉茂盛。每年秋天,桂花盛開,香飄數(shù)里開外。落花時,老板叫小二用床單鋪在樹下,把落下的花收集起來,放在鍋里,文火焙干,拌在茶葉里。院子中央還有一口井,井水專門供做飯、煮茶用。茶館老板姓宋,很精明,50來歲,1米7左右的個子,不胖,兩只眼睛深陷,卻很有神,閃電般掃視著南來北往的客人,頭上戴一頂翻毛牛皮帽,肩上搭一條半新土布手巾,腰間圍一條蓋到腳面的圍裙,干事很利索。茶館里面擺六、七張八仙桌,茶具是一色的青花瓷高腳盞,兩個伙計整天提著茶壺笑嘻嘻的招待客人,尤其他們的倒茶技術(shù)令人嘆為觀止,壺嘴長約60公分,他們站在近2米的地方,揚(yáng)起壺嘴對準(zhǔn)客人面前的茶盞,準(zhǔn)確無誤的將茶盞倒成八分滿,一滴不灑。
鍋爐小仙
希望本文能夠得到讀友們的喜歡,不吝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