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從昏睡之中逐漸醒來.
迷糊的意識無法思考.
“這里是...我,在哪?”
朦朧.
恍惚.
困乏的雙目可見之景,唯有貼著下顎、朝向前方與周圍無限延伸遠去的地面.
“為什么...我動不了?”
肢體的酥麻悄然蔓延.
動彈不得.
仿佛尚未脫出老舊軀殼的昆蟲,躺在地上的李槐河只感到自己渾身傳來緊繃的束縛感,下意識地掙扎起來.
然而,這卻是一個信號.
——一個對于此刻正在觀賞玩物的人群來說,無疑等同宣告‘游戲’開始的信號.
于是——
“砰——!”
驟然,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碎.
隨之,飛濺.
紅色的液體,宛若寒冬里的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將某人從頭到腳、除了面部以外的所有地方淋了個通透.
聲若驚雷.
液如冰融.
在聽覺與觸覺的雙重突襲之下,只見原本還因為昏迷意識有些模糊的李槐河頓時清醒,同時也迅速回想起了自身最近的全部記憶.
“瘋...瘋子,都是一群該死的瘋子!”
比起意識先行管轄腦中言語區(qū)塊的,是已經(jīng)似如火山爆發(fā)一般再也無法壓抑忍耐的憤怒感.
在城中茍且偷生的李槐河完全想不到,幾天前的自己不過是因為饑餓被迫出門搜尋物資而已,誰曾想?yún)s剛好時運不濟,碰上了一群守株待兔的獵人.
是的,獵人.
捕獵者是人.
捕獵的是人.
特意在便利店,超市等類似擁有大量物資儲備的地點設伏且靜心等待,就等候著不知情的幸存者送上門來.
什么?
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答案不是非常明顯么——
“——開什么玩笑!?老子才不是供你們用來觀賞取樂的‘商品’!”
光是回想起自己被抓、扒光全身有價值物件之后,便如同商業(yè)化的物品一般被賣到此地任人宰割的場景,李槐河就忍不住發(fā)出怒吼聲.
無法認同.
無法冷靜.
......
然而,必須抑制.
畢竟,在看見那一輛由遠漸近,運載著小型儲物柜靠近自己方位的電動板車的剎那間,于此刻爆發(fā)的任何情感也就并不顯得重要了.
賭場是盡職且盡責的.
【公平】
至少在明面上,他們必須如此.
所以,為了保證客戶的回頭率,他們肯定會提前對‘參賽選手’進行一定程度的規(guī)則輔導,避免下注某些時限的客戶會感覺有失公平,從而敗壞所謂的【信譽】.
因此......
“可惡......”
抬眸,望著已經(jīng)越發(fā)接近的儲物柜,哪怕李槐河怒目圓睜,也不禁因為心生恐懼嘴唇發(fā)白,牙齒也止不住地發(fā)顫.
他自然知曉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已經(jīng)被迫了解部分規(guī)則的他,就算當時再怎么把這些記憶當做垃圾一般蹂躪起來扔在腦海角落,此刻也不得不選擇接受并將其視如珍寶,小心翼翼地找出且攤開鋪平,去反復認真閱讀上面記錄的每一個文字.
——首先,必須找到道具.
「由于并非上演逃脫魔術,本賭場自然不會要求各位自身想方設法解開繩索束縛,因此肯定會在各位附近留下一件用來割斷繩索的道具,還請務必仔細留意觀察周圍,確保不會在第一時間就死無全尸哦~」
“道...道具么?”
遵從著腦內回憶起的規(guī)則,李槐河立刻艱難地盡可能抬高脖子,確保自己視線能在保持一個適當高度的同時、也能夠平穩(wěn)掃視自身周圍.
燈光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不遠之外,一抹銀光閃爍.
“找...找到了!”
相比憤怒,此刻情不自禁涌上心頭的是喜悅.
沒有人想死.
準確點來說,是世間每一個心尚存執(zhí)念的人.
......
一秒.
兩秒.
沒有人憐憫.
沒有人嘆惋.
嘈雜的人聲,唯有惡意——
“快點起來,沒用的東西!你是干什么吃的?。恐辣敬鬆斘以谀闵砩腺€了多少么?。恐辽贀蝹€幾十秒再死??!”
這是來自一個押注了手上剩余全部物資,期望能逆境翻盤之人的場外怒言.
“咦?好巧啊,兄弟,你今天也來這里了???怎么樣,下注了么?”
“不,我才剛到而已,可惜錯過了參加時點,你呢?”
“我?我嘛...老樣子,就過來隨便挑個時限賭點東西當門票錢,看個樂就行.”
這是來自兩個雖然外界素不相識,但卻在此地多次撞見彼此之后,出乎預料變成好友之人的交談.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還有家里人等著這口飯吃,這次請一定要讓我中??!”
這是來自一個已經(jīng)走投無路,只能被迫將希望寄托于賭博上渴望借此恢復往常生活,可悲之人的祈禱.
私情.
友情.
親情.
然而,無論何種情感,卻皆是惡意.
無論出于何種情感,皆是致死之惡.
【00:15】
李槐河翻過身,成功將裁紙刀握在手中.
【00:05】
他用自己不小心連同繩索一起割爛、鮮血淋漓的雙手將捆綁在腕部的束縛掙脫而開,掙扎起身.
是的,他脫困了.
只是,喜出望外的他卻貌似忘了一件事......
“什——”
伴隨著起身而心中不禁產(chǎn)生的一絲松懈,原先竄流在渾身各處而被下意識屏蔽的酥麻感頓時完全爆發(fā),讓李槐河本就不穩(wěn)的腿腳更是一軟,當場又跌坐在地上,無法再度動彈.
【00:01】
而這個時候,最后的倒計時恰巧迎來終結.
【00:00】
“嘭——!”
柜門解鎖的瞬間,便是被大力從內部推開.
不,準確點來說,更應該是撞開.
“吼——!”
伴隨著已經(jīng)足以讓任何幸存者都會本能性立即繃緊全身的嘶吼聲,從柜中率先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之物,是一雙膚色病態(tài)蒼白的手.
隨之,是一張看上去皮膚略有腐爛、但整體上并無多大阻礙,仍然可以分辨出人類外貌且能夠靈動性做出猙獰表情的蒼白臉龐.
危機時刻,人的大腦通常反而會變得一片空白,無法做出任何思考與行動.
而正是這無法處理信息的短暫愣神時間,通常往往會成為導致死亡的關鍵.
“吼——!”
回過神來,已至眼前.
眼前之景,是身手尚且還略顯靈敏,已經(jīng)迎面撲來的活死人.
此刻,李槐河甚至都能夠清晰看見,這只活死人張開的血盆大口當中,那卡在牙床縫隙內發(fā)黑的人體組織.
無法嗅到腥臭.
因為恐懼程度已經(jīng)屏蔽嗅覺.
無法感知酥麻.
因為求生欲望已經(jīng)勝過知覺.
控制著仿佛剛打過麻藥而癱軟無力的身體,李槐河下意識朝向側旁一個撐地臥撲,躲過了眼前這記突如其來的襲擊.
“給我滾開!”
沒有留情.
艱難地將身體翻面,迅速地撐起上半身,望向眼前這只由于撲襲用力過猛、姿勢不穩(wěn)失去平衡而導致整個身體連攜著面部都狠狠撞擊在地面上的活死人,李槐河果斷抬起腳,用盡自己此刻能夠使出的全部力道,踹在他的脖頸上.
“咔——”
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
似有似無.
以至于無法確定真?zhèn)?
【00:05】
若隱若現(xiàn).
極小部分賭徒的唉聲嘆息,淹沒在了絕大部分賭徒的狂熱喧囂中.
一部分人低頭,看向場內.
一部分人抬頭,看向計時.
【00:06】
【00:07】
【00:08】
【00:09】
每一秒,都會有人發(fā)出嘆息.
很顯然,他們在懊悔且憎惡.
懊悔自己賭錯時限,又得賠本虧損.
憎惡某人掙扎茍活,不肯乖乖去死.
【00:10】
“吼——!”
耳邊回響著的,是讓人下意識感覺毛骨悚然的嘶吼.
眼前顯現(xiàn)出的,是讓人下意識想要轉身逃離的身影.
面對聳搭著略微歪曲的腦袋、卻依舊動作靈巧從地面撐起身體,矯健朝向自己方向爬來的活死人,李槐河情不自禁手腳并用,掙扎著后退了許多距離.
然而,這樣根本不夠.
象征性的退后,只能遲緩幾個瞬息即將迎來的死亡.
【死】
這一次,李槐河甚至來不及看清它的模樣.
一股深深的恐懼,情不自禁從他心中涌出.
這是每一個人臨死之時,身體的本能反應.
在這剎那之間,他張大口,卻無法呼吸.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陰影籠罩了他.
這是一種無比絕望的感覺,如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卻燃燒著一簇火苗.
不曾搖曳(動搖).
不會熄滅(放棄).
名為【憤怒】的求生意志,驅動著此刻這具被恐懼占據(jù)的身體,以或許會是生平最快的速度揮出了一拳.
“咔嚓——”
骨裂的聲音清脆響亮.
不過,誰也不知道產(chǎn)生裂痕的,究竟是活死人的側臉,還是揮出那一擊的拳頭.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00:12】
重要的是,李槐河再次活下來了.
——在場內無數(shù)賭徒的注視之下.
「如果各位能夠成功掙脫束縛,并且還能夠在和活死人搏斗過后又僥幸存活下來的話...就算是要殺死它們,也是可以被允許的哦?還請盡情捍衛(wèi)自己的生命吧,不必客氣~」
「畢竟,一面倒的東西大家都看慣了嘛,肯定還是更喜歡這一種......」
“咳咳咳...去你的狗屁【節(jié)目效果】!”
輕咳幾聲,將幾粒飛入嘴里的沙塵吐去,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來,李槐河不愿繼續(xù)觸碰腦內那些如同垃圾一般惡臭的言語話音.
彎腰撿起剛才不小心被自己慌亂下弄掉的裁紙刀,他步履蹣跚地朝向被打飛到了不遠之外的活死人走去.
——只需一刀.
在當前這個世界里,無論什么人,哪怕是孩童或者老人,都會深刻記住一件事情.
那就是——
“......委屈你了,兄弟.”
將地上掙扎著準備起身的活死人一腳重新踹回去躺平,李槐河一腳踩住它胡亂揮舞的指爪,一腳踩在它的胸膛上穩(wěn)固身形.
低下頭,他首次,以一種并非恐懼的心態(tài),望向了眼前這一副猙獰的面容.
“我很清楚,你一樣也是受害者.”
“所以,我并不恨你.”下意識握緊手中的裁紙刀,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成功恢復冷靜心態(tài)的李槐河,目中流露出一絲悲傷,輕聲細語:“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但,我想肯定也不好受吧?”
“所以,就讓我來稍微幫你一把.”
他笑了笑:“就算...在我們兩個當中,解脫的只有你也罷.”
俯身.
舉手.
俯下的面容帶著善意.
舉高的刃尖帶著祝福.
“得罪了.”
話音響起.
高舉裁紙刀的手臂即將揮下,將刃尖對準了眼睛徑直刺去,準備將這具逝者遺骸恢復成它本該呈現(xiàn)的模樣.
在這個世界之中,這無疑于是一種對于死者的尊敬.
然而......
有些人并不喜歡.
“■■——!”
那是一道太過短暫以至于無法形容,還未回過神來,便已經(jīng)消失無跡的沉悶聲響.
同時,奇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從后腿上出現(xiàn),逐漸彌漫到全身各處.
于是,李槐河下意識朝向感覺的源頭投去了視線——
......
“啊啊啊啊啊啊——!??!”
競技場中,一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讓人情不自禁會去想象發(fā)聲之人此刻究竟遭受到了什么,以至于竟如此疼痛.
賭徒們定睛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場中‘商品’的后腿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射入箭矢.
他的腿血流如注,鮮血從傷口涌出順勢而下,將腳邊地面鍍上一層鮮紅.
也就是這個瞬間,被他踩在腳底下的活死人開始更加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哈哈哈,有本事給老子再繼續(xù)嘚瑟??!”
“還想反殺?老子告訴你,沒門!”高臺上,一名大漢狂笑:“趕緊去死!別打攪老子贏錢!”
言語間,他揮舞著手中的弩弓.
很顯然,他就是這個罪魁禍首.
在這個賭徒們尋聲望去的時刻,卻有一人則是選擇了轉頭望向侍者,問道:“......他這樣,不算違反規(guī)則么?”
對此,早已經(jīng)不驚不怪的侍者只是回過視線,投以“微笑”.
“正如我之前所言——”
他說:“本場對于此等類似現(xiàn)象,只有兩個規(guī)則.”
“其一,是不能在【‘商品’掙脫束縛】這個階段進行【干擾視野范圍】、【造成肢體損傷】、【提供有效武器】類似的舉動.”
“至于【其二】——”
“需要您留意的只有一點.”侍者因為職業(yè)微笑而上揚的嘴角,看起來似如惡魔一般,足以會讓人莫名感到身心不適:“那就是,不能在【‘商品’開始活動】這個階段進行任何【瞬間致死性】的攻擊.”
“除此以外,其余用來干擾‘商品’的‘小手段’,都不會被本場視作違反規(guī)則.”
感受著整個賭場已經(jīng)又一次喧囂起來的熱鬧模樣,侍者不禁也是感到心曠神怡,原先的職業(yè)性笑容也是真誠了不少.
“畢竟......”
他微笑著說:“這也是樂趣的一部分嘛.”
【80%】
“【樂趣】么......”
有人重復著這個詞匯,輕聲喃語.
與此同時,競技場內,被男子踩在腳下的活死人本就因為血腥味變得亢奮猛烈掙扎了起來,此刻再加上他自身因為【失血部位】、【失血量】、【疼痛】三種因素疊加而導致的手腳無力,自然是足以掙脫束縛,強行頂著壓制便撐起了上半身.
毫不例外,被活死人這么一反抗,本就只能勉強站立的他頓時后仰傾倒,隨即背部直挺挺地撞擊在地面上.
然而,這還并不算完.
伴隨著男子的后仰傾倒,從他腿部后方射入被固定住箭桿的箭矢尾端也是重重磕在地面上,造成的推力直接將原先本已穩(wěn)定不動的箭頭猛然推進,如同破土而出的樹苗...瞬間直接貫穿了他整條腿,以至于甚至就連血液都在短暫的剎那間飛濺四射而開,仿佛煙花般‘絢爛’.
【00:57】
“57秒了!”
在時刻緊盯著計時屏的眾多賭徒中,已經(jīng)有人按捺不住開始高喊.
于此同時——
已經(jīng)恢復行動能力的活死人張開自己腥臭的血盆大口,往倒在自己旁邊的男子撲咬而去.
與此同時——
摔倒在地本該因為磕到后腦勺而昏迷過去的男子,卻是奇跡一般由于腿部疼痛反而清醒了過來,迅速撐起上半身,手持著拾起之后便刻意死死握緊深怕再次丟失的裁紙刀,打算繼續(xù)最后的殊死一搏.
與此同時——
【99%】
“哎......”
有人無可奈何,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眺望著眼前場內發(fā)生的這幕場景,他知道,自己這一回怕是要搞糟了.
起身.
將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朝向身前向內猛力一甩,瞬間組裝起藏在衣袖中的特制弓部件.
抬手.
少年從背后抽出一支預備的箭矢.
上弓.
拉弦.
剎那,似乎有什么從空中飛掠過.
【00:58】
“■■——!”
那是一道太過短暫以至于無法形容,還未回過神來,便已經(jīng)消失無跡的沉悶聲響.
一股驟然出現(xiàn)的力量,將半空中保持著撲襲姿態(tài)的活死人打得翻了身,整個向后倒飛而去,隨即摔落在地.
【00:59】
遺骸不再滑行歸于靜止,平躺在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清晰看見它此刻的模樣.
——它的頭上插著一支箭矢.
箭矢恰巧射入眼睛之中,精準且高效率地破壞了遺骸的大腦.
它離世(解脫)了.
【01:00】
全場寂靜.
少年掃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同伴,又轉頭望向同樣神情的侍者,眼中冷意悄然消散殆盡,恢復如初.
“抱歉抱歉...是我學藝不精.”
換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抬手摸著后腦勺陪笑道:“初次用箭瞄準人有點緊張,手抖了下.”
“箭射得有點歪,偏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