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安康城一路上二人并未刻意趕時間。
有城鎮(zhèn)的地方便乞百家食餐飽,荒郊野外老丐頭便教蕭云挖坑布阱、下套摸魚,傳授他一些打獵技巧。
雖然有時候沒有收獲要餓肚子,但是二人也樂的開心。
這一走又是兩年。蕭云想著就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不用去與狗爭食與鼠爭窩,不用處處警惕,處處隱藏。
有人信任有人依靠的感覺真的很好。
天元二十八年。秋。
一條官道上,蕭云背著行囊,摻扶著老丐頭緩緩前行。
前面不遠就有一座城鎮(zhèn)。
比起兩年前,蕭云還是那般黑痩,不過個子倒是長高了些。
而老丐頭則恰恰相反,虛弱無力面容蒼白。
自從上次死里逃生后,老丐頭就時常犯病,起先吃些路邊山林里的草藥還管用,近段時間卻是沒什么效果了。
“老丐頭,在堅持下,馬上就到寧城了,我就算拿刀綁也綁個大夫來給你瞧?。 ?p> “你呀你,又說胡話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再說那些個郎中醫(yī)術不一定比我這老頭子高?!?p> “老丐頭,別吹了,你也就會些識藥的本事,只能唬唬我?!?p> 老丐頭望了蕭云一眼,沒在爭辯,“小乞兒啊,我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臨了還能遇見你也算是上天垂憐了。都說心安處即吾鄉(xiāng),我死了還有你能立座墳螢,你若有心,日后還能給我燒點紙錢祭拜祭拜,哪怕是遙祭都成,所以這青州到不了也罷?!?p> “老丐頭,咋還裝上讀書人了,文縐縐的?!?p> “嘿,不是我吹,我年輕的時候大小也是個家族子弟,圣賢書還是念過幾本。家族遭變才逃到那深山老林里當了個獵戶?!?p> 說話間二人已進了城門。時至九月,早晚微寒再加上天色將晚,街頭巷里并沒有什么行人。
蕭云尋了間破廟生了堆火,解下口糧袋?!袄县ゎ^,這肉干太硬我去尋些水來煮煮你在吃?!?p> 老丐頭應了一聲,望著蕭云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抹坦然的笑。
“小乞兒,日后你可得好好活下去,老頭子就不陪你了?!?p> 說完又轉頭望著窗外那并沒有星星的夜空,神色向往。
“老婆子,你們久等了……”
蕭云拿著水囊歸來,一踏進門就看見老丐頭背靠舊墻面向夜空,神色安詳。不由身體微微一頓,卻只當老丐頭睡著了。依舊煮著水,撕著肉干。
“老丐頭,吃完東西,我就去尋個郎中來,替你看好了病咱們就繼續(xù)去青州,管它遠不遠的走個十年八年總能到?!?p> “老丐頭,若到了青州你那家族還在,你怎么也得爭取些家產過來,但也不能有了富貴就忘了我?!?p> 老丐頭與蕭云像師徒,像朋友,更像爺孫。
“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就給我置處宅子在給我找個丫鬟。沒事兒咱倆在一起嘮嘮嗑,吹吹牛,秋冬的時候就上山打打野雞套套山羊,你說那日子該多舒坦?!?p> “老丐頭……”此刻的蕭云已淚流滿面,聲音喑咽,不管心智如何成熟,到底是個七歲的孩子。
良久,蕭云擦去眼角的淚,平復好心情,正色道:“老丐頭你放心,我就算死也把你帶回青州?!?p> …………
“啪”“啪”破廟里傳出木頭斷裂的聲響。
蕭云拆著門窗上的朽木,半響才注意到后背站了個人。
那人須發(fā)皆白,挽著道簪,腰上掛著個酒葫蘆,一身青色道袍有些灰舊,卻依然有幾分出塵之意,若背后背上把道劍,手里再挽個拂塵,那真是當得起世外高人這四個字了。
蕭云望了那人一眼,未曾理會,只當是個尋安身處的道人。
那道人卻先開口:“人死了講究個入土為安,你一把火燒了是怎么個安法?”
蕭云回過頭來,眼神不復剛才的悲慟,只有不符合他年齡的平靜。他指了指老丐頭的尸體,“他想回青州。”
道人又開口,“人死如燈滅,不過一具皮囊罷了,你尋處地挖個坑把他埋了,在隨我做個徒兒,我教你醫(yī)術道法可好?”
蕭云這次也沒回頭,依舊指了指老丐頭的尸體,“他想回青州。”
道人有些氣結,“你個癡兒,青州路途何止千萬里之遙,就你這矮小的稚童不是被豺狼果腹就是被些小毛賊害了性命!去甚的青州!”
蕭云這次連指都懶得指了,依舊還是那句,“他想去青州?!?p> 他想去卻不能去,我便替他去,就這么簡單而已。
道人被蕭云氣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罵了句,“真是個癡兒!”然后就坐在門坎上,摘下酒壺喝起酒來。
聽得背后蕭云又說了句,“以前我也從來沒想過我還能活到今天。既然我現在還活著,那么我就一定能走到青州?!?p> 道人似乎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往嘴里灌著酒,臉上卻布滿了喜悅之色,嘟囔著什么“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p> 就在道人喝得有些微醺的時候,蕭云抱著一個舊酒壇坐在了邊上,酒壇里是老丐頭的骨灰。
道人微瞇著眼睛望著這個一根筋的少年。少年也認真的望著這個沒下酒菜都能自己喝醉的酒鬼。
半響蕭云開口問道:“你去青州嗎?”
我去青州嗎?道人愣了一下,哈哈一笑,“你磕頭拜師了咱就去!”
蕭云放下壇子,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沒有拜師茶就拿著剛才煮好的肉干湯代替。
道人接過碗,呼哧的喝了兩口。
“味道是真不錯呀!”
道人叫木青。蕭云拜師之后,就與他約定在他達到筑基期時就前往青州。
此后整整十年,二人都隱于深山之中,開始了蕭云的修煉生涯。
每天五更蕭云便準時醒來開始讀書背書,一直到下午才用老者新削的桃木劍開始練習拔劍收劍等各種最基礎的劍姿。
每個動作都要重復數千次,直到身疲力竭才以劍為筆去溪邊默寫上午背過的書籍,入夜才開始打坐修煉感應吸收天地靈氣。
入道修煉多年的人可以進入到一種深層的修煉狀態(tài),稱之為存思,進入這種狀態(tài)的人打坐其實是睡著的,能夠很好的恢復體力與精神,而身體則能近乎本能的無需意識主導的繼續(xù)吸收煉化天地靈氣。
但像蕭云這種剛修煉不久就能進入存思狀態(tài)的人的確少見。
短短三月時間,蕭云便已達到了靈動期大圓滿,這種修行速度固然有每天吃丹藥的緣故,但也算是極為快速了。
只是筑基期的壁障卻遲遲未能摸到。
木青知道原因但也不說,蕭云雖然有些納悶可也不問。
正如他對老丐頭說的那樣,路途遙遠又如何,走個十年八年總能到。
于是這一走就真是整整的十年。
春來暑往,秋去冬來,手中新桃變舊木,那個黑瘦稚童也已變成了挺拔的少年。
只是木青卻越發(fā)蒼老,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要蕭云針灸拔毒才能舒緩。
蕭云除了暗自擔憂外,也只能更加努力的修行。
一日清晨,蕭云從修煉中醒來,走出茅屋看見師父站門口望著東面若有所思。
蕭云返回屋內拿了件鹿皮披風給道人披上,“師父,您老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不會照顧自己,這完全就是坑徒兒嘛?!?p> 木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收拾東西去青州。”
蕭云有些驚訝,“我還沒筑基那?!?p> “地方到了,境界自然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