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生無常(一)

　　北上的大軍潰逃回大營的時候，忠武侯徐介威正捧著碗吃午飯。忙碌了一上午，又憂心著大營的后路，也沒什么胃口用早食。只是將是軍中膽，若是連他都進退失措的話，那底下人更沒信心打贏這場仗。因此日中的時候，徐侯爺強迫自己簡單地吃點湯水飯。這才吃了兩三口，就聽見北上的大軍遇襲的消息，手上猛地一抖，差點將捧著的瓷碗給摔在地上。

　　徐侯爺死死掐住箸碗，手指頭被晃濺飛出的湯水燙得火熱，卻渾然不知疼痛，連聲問斥候官：“臨江王有沒有事？”見那幾名斥候面露遲疑、猶似不知的表情，咆哮道：“去把那幾個逃兵給本帥找過來！”

　　頭一批先到大營的幾個潰兵被帶到中軍營帳，徐侯爺還在慢條斯理的吃著湯水飯。那幾個潰兵都是普通軍士，有華勝軍的，也有臨江王麾下的，如今見了徐侯爺，一下子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出，惶恐不安地等候徐侯爺對他們這種臨陣脫逃的行為的懲處。

　　營帳里靜寂無聲。上方也沒有說話，只有碗箸相碰的叮叮作響，不時地還有湯水吸溜吸溜地進食聲。這種大家都很熟悉的吃飯方式，反而讓底下一眾潰兵寬定了心神。剛進大帳時的那種恐懼無助的感覺也緩解了不少。徐侯爺吃飯很快，沒讓他們等的太久。就聽他放下碗，身旁的侍衛(wèi)收拾好桌案，一陣風似地出了營帳。只聽徐侯爺?shù)溃骸岸计饋戆?，好好坐下，把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夫?！?p>　　“侯爺，侯爺……北面……北面有怪物??！臨江王殿下他……”這些潰兵聽徐侯爺問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霎那間面露驚恐，像是經歷了非?？植赖氖挛?，也沒有起身，都跪在地上爭相地哭訴著，一時聲淚俱下、痛苦流涕。原本平靜的營帳一下子爆發(fā)出聲，只是他們的說話顛倒無次，令徐侯爺聽了半天也不明其意。

　　這幾句斷斷續(xù)續(xù)、沒頭沒腦的話傳來，反而讓徐介威心焦，見那些潰兵渾身哆嗦、像是受了驚嚇，令人送來幾碗熱酒，給他們暖個身子、定定心神，又見一個熟悉的華勝老軍倒有幾分膽氣，徐介威就單單的向他詢問那時的情況。

　　那老軍擦了擦眼淚，又喝了幾口熱酒，平復了心神，開始敘說起他們的遭遇：“……當時半路遇上了泥石，大軍堵在半路進退不了。雨天有山石滑坡也很正常，我們大伙都沒在意。臨江王殿下便下令，選派一些人上前挪開山石，清出道路。誰料……”說到此時，老軍的聲音陡然打顫，眼神一縮，似是恐懼著什么，又情不自禁的端起酒碗一口喝完，也顧不得擦去花白髯須上的酒漬，壯著膽子繼續(xù)說道：

　　“那時候，臨江王殿下等得心急，便驅馬上前，呵斥著我們快點清理。這山泥滑漉漉的，大伙拼命地干，也快不了??！還沒等我們搬動幾塊大石，山坡的草叢突然躥出……躥出一條大蛇……不不不，不對，后來小人才看的清楚，那不是條蛇。小人在大華山里走了大半個輩子，也沒見過那種怪物，沒頭沒腦的，就剩一張大嘴，一口將臨江王吃進了肚子里。大伙兒當時嚇得要拿武器殺那怪物，為臨江王報仇，也好回去向侯爺您交代，可……可誰知道……誰知道這漫山遍野的都是那種怪物，到處都是紅光閃閃的，就是咱們華陽城鬧龍燈的時候也沒那么多紅光。都是蛇一樣的身子，那味道腥臭惡心的，大伙當時手腳發(fā)抖連根長矛都提不起來，哪里還敢留下來，這跑得慢的都被那些妖怪給……給吃了。嗚嗚……小的腿腳快，跑出來就看見幾個人，我們一合計，這回頭是不行，只能回大營，跟著大軍說不定還有些出路。小的們也不想逃啊，現(xiàn)在死在侯爺?shù)氖稚?，總比被那些怪物吃了的好哇！……?p>　　徐侯爺越聽越是心驚，這跟說書的一樣，奇奇怪怪的匪夷所思，又見那老頭說到動情之處，淚水嘩嘩直落，而且這些潰兵的表情也不像是說謊。踱起步子邊思索著，眼下臨江王一死，弄得自己不好辦了，回去一說臨江王被怪物吃了，誰會信啊！也顧不上以后了，看這情況，自己能不能逃脫生天，也得望著滿天神佛來保佑。

　　“侯爺！此地不宜久留！快快撤軍吧！”那老軍傷心了一會，忽地想起來，勸說道。那些潰兵聽了，也齊聲附和，期盼的望著徐侯爺。

　　徐侯爺苦笑著，拉起那位老軍，道：“如你所說，非你們避戰(zhàn)之罪。”又寬慰了幾句，讓親衛(wèi)領他們去空置的帳篷中看管起來，免得怪物的消息走漏，引發(fā)軍中的騷亂。又喚來親衛(wèi)伽藍都，讓都將領人往北方巡視，若是發(fā)現(xiàn)什么風吹草動之處，速速報與中軍。此外，路上但凡遇到潰兵，立刻將他們接到那處空閑的營地。如此安排一二，這才擂鼓，點將軍議。

　　……

　　此時，西北那座山頭處，黃昆道人獨自盤坐在水靈法陣內，嘴里碎碎有詞，方正的大腦門上汗水沁密，不時地捏出幾式法決，法陣隨即現(xiàn)出光芒，水色幽藍，一道靈力沖天而上，在半空四散碎開。那肉眼難見的靈光，星星點點的，迅疾劃落，徑直灌入森林那些紅蟲的體內。受了道法催化的紅鱗沙蟲頓時沖出地面，蠕動著身軀，一路朝南而行。那些紅蟲愈來愈多，匯合在一起，紅光堆聚，宛如一道血水洪流，潺潺前涌，而不遠處正是周軍的大營。

　　“嚯嚯，”眼見蟲勢浩浩蕩蕩，蟲威大盛，黃昆道人禁不住地一陣歡喜，又打量這水靈法陣，滿意地笑了。忽地眉頭一皺，那三個討厭的家伙又出現(xiàn)在自己的神識感應的范圍內，猶豫想了半天，這才從腰間的靈物囊里摸出一件烏黑一團的豆大的物件，向那方向彈去。那黑光從法陣倏忽射出，半空中幻作一團牛犢大的黑影，落進遠處的森林，瞬即消失得無蹤無影。

　　葉凡三人尚且不知已經被人盯上，自顧地埋頭在這片陰暗的森林里跑著，一路上的樹枝藤條被他們碰得嘩啦嘩啦的作響，又瞬間被這股向前的沖勁扯斷。樹頭上棲息的蛇蟲也被這股瘋狂的跑動嚇壞了，倏忽躲入繁茂的枝葉的陰影，悄然不動地感應他們身后而來的危險氣息。

　　直到身后不再有那些紅光出沒，這三人方才慢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