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嚴(yán)很清楚,既然喬峰說自己肯定赫連勃勃是兇手,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自己沒有看到的證據(jù)。他滿臉愧色的對縣令章茂說道:“章大人,此事是屬下疏忽,致使兇徒逃脫,縣內(nèi)衙役死傷慘重,在下甘受責(zé)罰?!?p> 章茂看著蕭嚴(yán),黑黝黝的眼眸中好像藏著兩把利劍,下一刻就要飛出,將眼前之人戳個透心涼。此事鬧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縣尉固然是難辭其咎,但他堂堂一個縣令,治下出了如此兇徒,最后還要軍方來人幫忙解決,他的臉上難道會很好看嗎!
他的聲音冷的好似三九隆冬下的寒冰:“蕭大人,此事你的確應(yīng)該好好反省反省,我會原原本本地上奏給朝廷,具體有何責(zé)罰,且看陛下如何發(fā)落吧。現(xiàn)在,我只想盡快逮捕此僚,這也是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p> 蕭嚴(yán)聽他說要將此事上奏,表情頓時僵硬了,待得知還有機會將功折罪,這才松了口氣,他馬上拿出了十二分的勁頭,起身就要走,恨不能下一刻就將赫連勃勃五花大綁,擺出一百零八個姿勢,讓他明白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定山軍校尉喬峰卻出言阻止:“蕭大人且慢,此事還需慎重。想要抓住赫連勃勃很簡單,我已經(jīng)暗中派人潛伏在他家的四周,必要時一聲令下,保證他插翅難飛?!?p> “哦?那為何還遲遲不動手,如此兇徒,放任他在縣里活動,萬一又有百姓遇害,我這縣令之職可以休矣?!?p> 章茂的臉上有些疑惑,同時也暗暗心驚,沒想到喬峰居然不是獨自前來,就算定山軍想來護短,也不至于為了一個斥候,如此大動干戈吧。難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喬峰卻沒有馬上解釋,而是看了一眼站在章茂身后,一直沒有出聲的劉師爺,眼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章茂眉頭皺了皺:“劉師爺跟在我身邊多年,有事不需要背著他?!?p> 喬峰搖了搖頭,態(tài)度很堅決:“此事事關(guān)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p> “這……”章茂遲疑地看著劉師爺,一時沒有出聲。
劉師爺很識趣:“東家,正好在下還有點私事要辦,之前還不好跟您說起,您看……”
章茂借著搭好的臺階就往下走:“既然如此,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吧,我這里不用擔(dān)心。”
劉師爺隨即起身離開。
等他走后,章茂將目光轉(zhuǎn)向喬峰:“喬峰校尉,有什么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彼Z氣里隱含不滿,話語中直呼喬峰其名,這在古時可以說是對人的極大的不尊重。顯然喬峰如此生硬地將他的師爺逼走,已經(jīng)有些激怒他了。
但喬峰好像完全沒聽出來一樣,他聲音不自覺又放低幾分:“據(jù)我調(diào)查,赫連勃勃此人,表面上是往來大楚與匈奴兩地的商人,實際上卻是匈奴王庭派出的細(xì)作。這些年,我定山軍因為這些細(xì)作傳回的情報,折損了不少將士,但因這些人行事謹(jǐn)慎,我等雖然一直沒有停下追查,但始終沒有太大的收獲。這次,這個赫連勃勃不知腦筋出了什么問題,自己暴露了出來,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當(dāng)然要將其嚴(yán)密監(jiān)視,看看能否順著魚線撈出幾條大魚來?!?p> 章茂與蕭嚴(yán)聽罷都不說話了,兩人面面相覷,均是暗吸了口涼氣。
大楚與匈奴這些年來仗從來就沒停過,互相往對方勢力中安插細(xì)作再正常不過了。十一年前,那次震驚朝野的大將盧綰叛逃匈奴,聽說背后就有匈奴細(xì)作活動的影子。但這事兒要分誰來看。如果赫連勃勃真如喬峰所說,是匈奴一方的細(xì)作的話,兩人的麻煩可就大了。
讓一名細(xì)作在眼皮子地下活動了這么多年,還渾然不知。最后還得軍隊的人來提醒。嘿,你二人就說吧,想要怎么樣個死法!
當(dāng)然,這么說有點夸張,但到時候被上官知道了,兩人也就前途無亮了,這點毋庸置疑。
但這時說這些,已經(jīng)晚了。既然他們先前沒有察覺,那這件事怎么處理就由不得他們了,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交到了定山軍手中。章茂和蕭嚴(yán)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事到如今,也只能跟著喬峰的安排走了。
……
劉師爺走出萃華樓后,并沒有回家,反而來到了城東的一家賣金銀首飾的珠寶店。周圍認(rèn)識劉師爺?shù)娜艘姷?,也不驚訝。熟悉的人都知道,劉師爺寡人有疾,前不久還娶了一房小妾,想要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為了安撫正妻,他經(jīng)常給夫人買些金銀珠寶什么的。
店里的掌柜見有貴客上門,連忙迎了上來:“哎呦,這不是劉師爺嗎,快快,里面請,里面請?!?p> 拉著劉師爺走進店中之后,掌柜笑著問道:“劉師爺,您今天來小店,是要給貴夫人買件首飾嗎?您放心,我絕對給您挑件好的,包您滿意?!?p> 劉師爺手縷著胡子,表情矜持:“那好,你把好一點的玉鐲拿給我看看,合適的話,我就買下了?!?p> 過了半個時辰,劉師爺滿意地拿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翠玉手鐲走出店門,回家了。
店里的掌柜走到里屋,從袖子中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一行字:“定山校尉已至,危險,速離?!?p> 劉師爺和這家店鋪都是匈奴一方安插的人手,劉師爺仗著常年跟隨縣令,傳出了不少消息,每逢有事,就到這家店接頭。至于什么小妾之類的,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他一大把年紀(jì),縱有心,力也不足了,娶到家的小妾,也只是讓她們獨守空房,還不知便宜了誰呢!
掌柜看到紙上的字,神情凝重,如果這上面的消息準(zhǔn)確的話,那就不妙了。他趕緊找人將消息告知赫連勃勃。
紙條輾轉(zhuǎn)多處,最后傳到赫連勃勃手中。他看著上面有寫潦草的字跡,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在心里反省著,自己本就不應(yīng)該抱有僥幸的想法,在發(fā)現(xiàn)錯殺了騰大山之后的第一時間,就應(yīng)該立即離開。這樣的話,雖然會因此暴露,但卻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自己辛苦多年編織的情報網(wǎng)絡(luò)。
但現(xiàn)在,再想安然離開,已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他不用出門看也能知道,自己的家的四周一定布滿了埋伏,一旦他流露出要逃走的跡象,這些人馬上就會一擁而上,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機會。
如此危局,可謂是千鈞一發(fā),危在旦夕,他當(dāng)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其結(jié)果怕是難逃一死。但螻蟻尚且偷生,沒有嘗試過,他終究不甘心。
而且,就算最后身亡于此,他也會在死前掃清手尾,將一切線索就此切斷。如果這幫楚人幫著順藤摸瓜的想法的話,他只能說,想得太天真了,而且也太過小看他赫連勃勃了!
不知生命何時就要終結(jié),但他表面上卻一點緊張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他對于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并無后悔之意,只是可惜了高阿朵,他的青梅竹馬還在草原癡癡守望著,等他歸來。卻不知自己的情郎已經(jīng)魂斷他鄉(xiāng)。
關(guān)鍵是,高阿朵以為自己死得其所,到頭來,卻被證明是毫無價值!
老天爺開了如此一個玩笑,赫連勃勃縱是滿心愧疚也于事無補,他不知要怎么告訴那個姑娘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與楚人的勾心斗角,浴血拼殺沒有讓他畏懼,但想到那個等候高阿朵的姑娘,他確實難得的怕了。
不過,自己多半應(yīng)該會不去了,這樣也好。赫連勃勃苦中作樂地想著。
他將手中劉師爺書寫的紙條投到火盆中燒成一捧飛灰,作為一名合格的細(xì)作,他與上級從來都是單線聯(lián)系,涉及隱秘的文字都會在事后第一時間焚毀。
喬峰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沒有冒冒然地沖進赫連勃勃家中,因為他明白,這樣做只會打草驚蛇,那些故事中將情報全部留下藏在家里的奸細(xì)全都是騙人的,如果真的有,那他的腦袋一定是被驢踢過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赫連勃勃的手下在慌亂中露出什么破綻,亦或是生擒赫連勃勃,從他的口中拷問出情報。至于到底能不能達(dá)到目的,其實他心里也沒底。
赫連勃勃已經(jīng)決定,今晚趁著夜色突圍,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剩下的時間中,他表現(xiàn)得與平常一樣。他只剩下這最后半天時間可以陪陪妻子和女兒了。
他是在來到幽州的第八年成的親,妻子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普通人,但她很賢惠,從來對他是百依百順,又在婚后為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幸福,卻不知自己一開始就嫁錯了人,再過半天,她就會變成匈奴細(xì)作的妻子,等待她的將是一片黑暗。對待匈奴細(xì)作,大楚軍隊向來是有殺錯,無放過!
赫連勃勃陪著年幼的女兒在庭院中嬉鬧,女兒銀鈴般的笑聲在院中回蕩著,但這快樂的笑聲卻讓赫連勃勃心中的悲哀更加深重,他的鼻子似乎已經(jīng)嗅到了即將到來的黑夜中彌漫的血腥氣。但在這一刻,他不去想這些,只想把這最后的快樂時光留在女兒手中,長一點,再長一點……
但時間還是無情地向前,沒有誰能阻止它的腳步。太陽一點點向西落下,溫暖的光芒漸漸消失。黑夜展開身后厚重的披風(fēng)籠罩大地。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