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子里，梅氏站著李家墻下，臉上依稀有愁容。
兩家緊鄰，只隔著墻，那邊院子里的動(dòng)靜，這邊自然聽得真切。桂重陽不由紅了臉，打著梅氏的旗號過去敲門，卻是被梅氏聽得正著。
梅氏并沒有說什么，對桂重陽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向梅小八：“小八來了。”
“六姑?！泵沸“撕┬χ锨?。
梅氏摸了摸他的頭，道：“真是長個(gè)子了，比去年高了半頭?！?p> 梅小八挺了挺胸脯道：“俺都十歲了，不是奶娃子，現(xiàn)在一頓能吃三碗飯！”
梅氏笑著道：“好，好，能吃是福氣，今天中午在這邊吃?！?p> 梅小八還在猶豫，偷看桂重陽。
桂重陽回來那幾天，就與梅夫子、梅秀才懟上了，那一句他是“桂家長房戶主”，可是村里人都聽到了。
當(dāng)時(shí)就有人猜測，桂重陽與梅氏會(huì)起糾紛，畢竟一個(gè)是桂遠(yuǎn)外頭生的，一個(gè)是桂遠(yuǎn)的娃娃親，在桂家守了這些年。
大家都在等看桂家的熱鬧，沒有想到這兩人竟然“和平相處”。隨后桂五歸宗，使得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桂家二房那邊，長房這邊倒是無人關(guān)注了。
只有梅氏族人，有幾位長輩為梅氏擔(dān)心，一直到接下來桂家從梅童生父子手中扣出來姑侄兩個(gè)的嫁妝，又有梅氏要將梅朵說給桂重陽的傳言，大家才終于放下心。
梅氏沒有親生骨肉，與桂重陽有“母子之名”，卻無母子之情，選了侄女兼養(yǎng)女的梅朵為兒媳婦，以后不指望兒子還能指望兒媳婦。
梅小八自然也聽過著傳言，才會(huì)心甘情愿地叫桂重陽“重陽哥”，就是以為他不僅是自己名分上的“表哥”，還是自己的堂姐夫。
至于梅氏在桂家戶籍帖子上并不是子媳而是養(yǎng)女之事，因?yàn)楣鸺覠o人宣揚(yáng)，竟無人知曉。
桂重陽不知自己“被姐夫”，只當(dāng)梅小八客氣，笑著道：“我請你過來，就是為了中午這頓，家里昨兒磨了麥子，姑姑早上就說了，中午烙芝麻鹽餅?！?p> 梅小八吞了下口水：“那俺就在這吃！”
堂姑家，從堂姐家，有什么外道的？
梅小八倒是無需人再讓，自己就將自己說服了。
上房里梅朵聽到院子里說話聲，挑了簾子出來，見了梅小八，露出笑來：“你怎么來了？過去送東西總是送到門口，讓你進(jìn)來也不進(jìn)。這倒是有半月不送泥鰍了，我都饞了?！?p> 梅朵這樣說，當(dāng)然不是貪得無厭，而是記得小堂弟的情，沒有將他當(dāng)外人。
桂重陽這才知道，梅小八之前是來過桂家的。
梅小八“嘿嘿”直笑，卻是不肯應(yīng)答。
還能有什么？不過是怕別人曉得了，連累梅家跟著桂家一起受排擠。不過能想著偷偷接濟(jì)，不管是梅小八長輩吩咐的，還是梅小八自己做主送的，都叫桂重陽感激。
“姑姑，再烙盤雞蛋，給小八卷餅吃！”桂重陽道。
梅氏應(yīng)了，卻沒有立時(shí)去廚房，而是看著桂重陽，想要說什么，可見梅小八與梅朵在一邊，瞪了他一眼，才轉(zhuǎn)身廚房去了。
桂重陽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心虛。他自然能猜到梅氏沒有說出口的是什么，肯定是埋怨自己不該去跟著狩獵野豬。
梅朵那邊，已經(jīng)去取了一盤蕓豆糕給梅小八。
這是梅氏這幾日開始做的，她見桂重陽一直吃素，擔(dān)心不頂餓，便做點(diǎn)心給他當(dāng)零嘴兒。
因?yàn)槭亲约易龅?，比不得點(diǎn)心鋪?zhàn)永锏男∏删拢瑓s是實(shí)打?qū)嵉挠昧?，一個(gè)足有半個(gè)成人巴掌大，里面用了蜂蜜，吃起來十分香甜軟糯。
桂重陽看著小大人似的，可到底是孩子，十分嗜甜。
原本此刻不餓，不過看著梅小八吃的香甜，桂重陽便也擦了手拿了一塊。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桂重陽抬頭一看，原來是桂春來了。
梅朵見了，霞飛雙頰，卻是腳下沒動(dòng)，只上下將桂春看了兩遍。
桂春被看得不好意思，卻舍不得移開眼，道：“奶讓我送肉過來。”
梅氏在廚房聽見，走了出來，看到桂春提著一條四、五斤重的野豬肉，忙道：“這也太多了，不行不行，重陽還吃素，就我與朵兒兩個(gè)，能吃多少？一半就行了?！?p> 桂春道：“奶說留著慢慢吃，這兩個(gè)月夏閑，辦喜事的人家多，走禮使也成，姑，你們待著，我去張大爺家喝肉粥去了?！闭f罷，將野豬肉往梅朵兒手中一塞，轉(zhuǎn)身跑了。
雖說沒有碰的梅朵的手，可也將她羞的不行，連忙提著肉，低頭進(jìn)了廚房。
桂重陽則是想著桂春說的“走禮”，顯然是桂二爺爺聽到了梅小八的話，跟桂二奶奶提了一嘴，多割兩斤肉過來，也是變相貼補(bǔ)了。
梅氏對外的身份是寡婦，遇到喜事要回避的，只是鄉(xiāng)下講究的少，只避開嫁娶正日子就行，其他倒是無礙。因此，才會(huì)有梅氏族親的邀請。
桂二爺爺與桂二奶奶那邊，顯然是支持梅氏與族人恢復(fù)往來。
桂重陽心里，是將梅氏當(dāng)成親姑母，早已有打算，要是梅氏出嫁，就預(yù)備一份體面嫁妝；要是梅氏無心再嫁，那為其養(yǎng)老送終。
類似的意思，桂重陽也對桂二爺爺與桂二奶奶提過。
老兩口看出來了，這桂重陽并不是心里藏奸的孩子，要是對誰好那是真好，可他畢竟是男子，以后終究要娶妻生子。
到了那時(shí)候，誰曉得娶的媳婦會(huì)是什么脾氣秉性，與其讓梅氏看小輩的臉色，還不如趁著年輕再走一步。真要再嫁，自然還是有正經(jīng)的娘家人才好，像桂家這樣的，畢竟有一重桂遠(yuǎn)的關(guān)系在，不好出頭，否則讓后邊那一家心里膈應(yīng)就不好了。梅家族人略有親近之意，老兩口便十分支持梅氏與族親重新走動(dòng)起來。
梅氏看著廚房方向嘀咕：“這妮子，真是不客氣，倒是敢收，一共才幾斤肉……”
“野豬肉……”梅小八雙眼放光，看著廚房方向口水都要流出來。
桂重陽在旁見了，忍笑道：“姑姑，中午炒一盤野豬肉吧，用那個(gè)也能卷餅！”
梅氏剛要搖頭，看到梅小八的樣子，到底不忍心，點(diǎn)頭道：“好，野豬肉炒大蔥，卷餅吃。”
梅小八聽了，連忙擺手道：“俺不吃，俺不吃，六姑留著肉吧。”
梅氏笑著道：“姑姑吃了你那么多回泥鰍、小魚，還不能請你吃頓肉？外頭日頭曬，別在外頭玩了，去屋里說話?！?p> 梅小八也是真饞了，便“嘿嘿”笑了，沒有再推遲。
梅氏進(jìn)了廚房，桂重陽帶著梅小八去了屋子里。
走到門口，梅小八就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不敢邁進(jìn)來。
屋子里墻壁上糊了墻紙，入眼都是雪白雪白的，門口對面一面墻，是個(gè)大書柜，上面一層一層，擺滿了書，北窗下是一張大書桌，南面臨窗大炕上，也擺著小書桌，上面有筆墨紙硯。
外頭看不出，可就是再?zèng)]有見識的鄉(xiāng)下人，也能看出這屋子的不同。
一室書香，不外如是。
梅小八看著腳下的草鞋，呼吸都輕了。
“進(jìn)來啊?！惫鹬仃栠M(jìn)了屋子，才發(fā)現(xiàn)梅小八沒跟進(jìn)來，回頭招呼道。
“要不，俺還是在外頭吧，別弄臟了地?！泵沸“吮牬蟠笱劬θ俗C的道。
桂重陽低下頭，難道自家住的不是黃泥地？有什么怕臟的？
待抬頭看到梅小八望向書柜眼睛里又是渴望、又是敬畏時(shí)，桂重陽心中一動(dòng)，道：“莫要啰嗦，快進(jìn)來，介紹我家元宵給你?！?p> 隨著桂重陽說話聲，元宵大模大樣地從書柜上跳下來，直接落到桂重陽肩膀上。
“祖宗，就不怕跌了。”桂重陽忙抱住，埋怨道。
元宵卻是沒有往日乖順，耳朵一下子支起來，小腦袋往后仰，瞪大眼睛盯著桂重陽。
桂重陽莫名從中看出幾分嫌棄來，摸著元宵耳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半日沒見，還嫌棄起人來?！?p> 看著桂重陽與小白貓嘀嘀咕咕的，梅小八去了拘謹(jǐn)，好奇的湊過來，就見元宵瞪著圓滾滾的眼睛，伸出爪子，狠狠地給了打了桂重陽手上。
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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